第六十五章 亂
王斌的身體發軟,腦袋發暈,四周的人像似乎在一圈圈地在轉動,轉得他頭昏眼花,腦袋像是有水在不斷地蕩上蕩下。他知道自己是中暗算了。慶幸的是那下藥之人,或許隻是想拖住他,並不是要毒死他。
他心裏泛起陣陣的嘲諷,這個皇宮還是一如既往地惡心兼腐臭,那些陰謀的手段從來都沒有一刻的消停,隻會比以前更加地瘋狂。
他的視線落在麵前的酒杯之上,隨即又落在那剛剛來敬過酒的稚子身上。那屁娃娃坐在她母親旁邊,一臉的天真和稚氣,似是根本不知曉內情,看到他的目光瞥了過來,還對著他露出一個甜甜的笑容。皇室中長大的孩子,整天浸泡在算計與陰謀之中,會有這樣單純的笑容嗎?王斌內心苦笑幾分,怪自己大意了啊!
然後,他的目光側轉,落在美麗萬分風情萬種的貴妃娘娘身上,倆人的目光相遇,那女人露出一個顛倒眾生的美麗笑容,然後舉起酒杯朝他搖搖地一敬,一仰頭,那金尊裏的酒被她喝得一幹二淨。
果然,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有毒!
當年那個清純善良的劉欣蘭早就不再了,有的隻是眼前這個心機沉沉恍如毒蛇藏在暗中的深宮女子!
殿中歌舞升平,絲竹聲聲,人語約約。倆人的眉眼官司,更是悄無聲息,無人注意。隻是王斌的心裏,卻突然湧起一種巨大的悲哀,他看著案幾上的美酒佳肴,大殿上的珠光寶氣,華貴奢侈,心中有了一種深深的厭惡。
他這一路從西南而來,見多了民生悲苦。戰亂,再加上旱災,許多地方根本就是民不聊生,哀鴻遍野。有的地方,老百姓活不下去了,甚至易子而食。可是,這裏呢,這些貴胄高官,豪門世族,卻個個肥頭大耳,滿肚油腸。他們一個個吃得滿心歡喜,麵露醉意,目光。他們的目光,盯在那些衣著暴露的舞姬身上的,簡直是粘在了上麵,真是惡心至極!
“陛下啊,我心中苦啊!”在這喧囂的聲色之中,突然一人越眾而出,快步穿過那些舞姬,趴伏在高座下的廳地上,嚎啕大哭。他的哭聲,高昂,悲戚,一下子壓過那纏綿萎靡的絲竹聲,像是箭矢穿雲裂布般,將那樂聲給射得一個對穿。
霎時,滿殿寂靜!
眾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落在那俯地大哭的身影之上。就連他身後舞姿妖嬈的眾舞姬,也驟然驚變,看著那突然冒出來的身影,片刻之後,那領頭之人俯身於地,眾舞姬也跟著跪俯與地上。
“哦,原來是劉愛卿,你心中有何苦啊?不如細細道來。”司馬睿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隻是看著那趴伏在地上的人,眼中閃過一抹複雜。
劉偉直起身,但是卻依然跪著。今日,他穿著一身官服,倒是頗為幹淨整潔,沒有往日的邋遢,但是那張臉,卻是鼻淚橫流,額角有幾縷發絲垂落,粘在那鼻涕眼淚之上,讓人不忍直視。
“陛下,隻要一想到,我等今日在這裏吃著山珍海味,聽著那靡靡之音,看著那美輪美奐的舞蹈,而北方的民眾卻在胡人的鐵騎下哀鳴悲號,我的心就是一陣發苦。陛下,為何我們不派兵渡過黃河,打回到北方,將那些被胡人侵占的失地都收服回來?為什麽?為什麽啊?”
他一語已出,滿座皆驚!
那句為什麽,為什麽的聲音,在陡然靜下來的大廳裏回蕩,顫音陣陣,似是響在每一個人的耳邊,撞擊在每一個人的心裏。
所有的人都將目光投放在那禦座之上,看著那略顯單薄病弱的身軀。他坐在王座之上,腰背挺直,頭顱高昂,像是一杆旗幟般,那般地傲骨錚錚,卻又那般孤寂寒冷。
“為什麽啊?因為我們無兵可派啊!”司馬睿的聲音響起,那聲音清冷,低沉,卻有著一種濃濃的悲哀。“自祖逖北伐失敗,江浙一帶又發生幾次叛亂,朝廷自顧不下,哪裏有多餘的兵力可以派往北方?”
“那他怎麽不去?”劉偉突然伸手一指,生生地指向左手邊案幾上的一人。
那人劍眉濃濃,雙眼如電,整個人如一把出鞘的利劍一般,帶著鐵血般的煞氣,和令人心寒的威嚴,正是那大將軍——王敦!
他緩緩從那案幾旁起身,帶著一種自戰場上而來的死亡之氣,一步一步地走向劉偉。他腰間的劍鞘,隨著他的走動,輕輕地碰撞著他的甲胄,發出一陣輕微的如金石相擊的聲響。
這————這人————竟如此囂張,竟大喇喇地毫不避諱地帶著兵器進殿?
那些跪在殿中的舞姬嚇得渾身顫抖,伏在地上幾乎軟成了一團泥。王敦看也不看她們一眼,仿佛她們是一隻隻渺小之極的螻蟻。他徑直地走向劉偉,像一座大山似站在他的麵前。劉偉昂著頭,麵上沒有絲毫懼怕,他緊緊地盯著這個滿身煞氣的男人,嘴裏問道,“你明明有兵,為何不去北伐,而要在建康裏犯上作亂?”
“犯上作亂?我看你才是那亂之源!你唆使陛下派兵北伐,難道你不知道這南方才剛剛穩定,若是舉全國之力北伐,與那五胡正麵相抗,如是勝了,那也會是兩敗俱傷。而且,要是在這個時候,像蘇俊之亂的內亂再發生一次,那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你想過沒有?再者,如是輸了,兵敗了,胡人渡江南下,將有什麽樣的惡果,你——————?”
王敦的話語未完,隻是那如電的目光緊緊盯著劉偉,腳下一動,往前再邁進一步,同時他的手快如疾光般,一把抽出懸在腰間的寶劍,一道白光閃過,那劍往前一遞,正中劉偉的心口。
“殺死你這個蠱惑人心的賊子!”他怒聲高喝道,同時猛地一抽長劍,那劍帶著一道血色的急流,被生生抽了出來。
劉偉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那猖狂之極的王敦,身子一歪,傾倒在地。
王斌心中大慟,他強忍著那越來越強的眩暈感,身子一動,就要奔出,一隻大手,卻伸過來,死死地按住了他!
他看著這隻手。這隻手青筋暴起,隻見骨頭不見肉,仿佛隻有一層皮包裹著那根根骨頭。他的眼睛順著這隻手慢慢上移動,最後落到了那張蒼老的臉上。那張臉皺紋多多,仿佛如水中的波紋一般,多得幾乎數也數不清,正是大宰相——王導。
此刻,他正望著他,那張深邃睿智的眼眸,正定定地望著他。“不可,十一郎!”他說道。
王斌的身子,恍如點穴般,再也動不了了。
“好,”他聽到自己艱澀無比的聲音,在輕輕地答複。
王導悲憫的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後把眼光投入到那俯地而亡的人身上。
“拖下去!”王敦大喝一聲,有兩名兵甲立刻上前,拖著那死屍就往外拉,那錚亮照人的地板之上,馬上留下一趟了紅得刺眼的斑斑血跡。
然而,變故就在那一刹那發生,其中一名甲士就在錯身的瞬間,突然暴起,手中暗藏的匕首,直奔大將軍的腰間。
王敦閃避不及,那腰間鎧甲竟被那匕首劃出一個口子。竟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匕首!王敦疾步一退,長劍劃著寒光,刺向那甲士的手肘。
那淩冽的幽光,像是月光落入大川,刹那間便落在那手肘之上。
撲通!
那握著匕首的右手猛然落地!大量的血,像是噴泉般,從那斷腕出噴射而出,灑向空中,落在地上,散得一地的鮮血淋淋。竟是大將軍手拿長劍,將那手腕生生砍斷!
刺啦!
還沒有等那行刺之人從劇痛中反應過來,王敦的長劍並不停歇,它劃著一道森寒如光,斜拉著一道優美的弧線,掠過那甲士的頸脖。
那甲士直覺頸間一涼,一道細長的紅線出現在那柔軟的脖頸處。他啊啊啊地想說點什麽,但發現自己什麽也說不出來。些許的鮮血,不斷地從一線處沁出,然後,這血越來越多,它們汩汩地湧出,簡直源源不斷。隨即那甲士,便睜著一雙驚駭的雙眼,如一座山似轟然倒地。隨著他的倒地,那頭顱竟生生從身體分離,骨碌碌地如球般在地上滾了幾滾,落下了一地的橫流的鮮血。
“啊————!”
“啊————!”
“啊————!”
淒厲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像是會傳染般響徹整個大廳。
從來沒有見過如此血腥殘暴場麵的眾大臣,諸位宮妃,還有那些柔弱的女眷們,像是無雙隻受驚的鴨子般,喊聲連連,哭泣陣陣,哀嚎連連。
在這噪雜而混亂的尖叫聲,那原本跪俯在地嚇得花容失色的舞姬們,卻彼此暗暗地交換了一下眼色。她們顫抖著身子,如同受了巨大驚嚇般,連滾帶爬想要從那鮮血遍地的地方,四散著逃離出去。
然而,誰也沒有看到,那領頭的舞姬迅速地爬到那斷掉的半截手掌那裏,借著寬大水袖的掩蔽,她一把將那匕首抽拔而出。她口中驚叫連連,身子抖如篩糠,像是一隻無頭的蒼蠅般,在地上爬來爬去,好似已經驚駭地找不到了方向。然而,當她有意無意地爬到那雙軍鞋之處時,她手中的匕首,像是毒蛇般乍然竄出,狠狠地刺了出去。
刀刃鋒利,它帶著淩厲的寒光,刺穿了堅韌的皮革,刺破皮膚,穿透骨頭,以一種摧枯拉朽般的力道,直穿到底。然後,那女人用盡力氣,猛地往下一拉,那刀生生地從那腳背滑到了腳尖。
“賤人!”王敦痛呼一聲,眼中射出死神一般怒火,一劍砍向那女子。然而,就在那一瞬間,那些四散奔逃的女子,竟同時從地上一躍而起,如敏捷的山貓般,亮起鋒利的爪子,撲向王大將軍。她們動作迅速,彼此之間配合默契,竟結成一個奇怪的陣,將那王敦困在中間。一時間將王敦逼得手足無措,險象環生。
“將軍有險,快來救人!”隨著王敦的親衛一陣高喊,大廳裏突然湧進了一大批全副武裝殺氣騰騰的兵卒。他們舉劍就殺入場中。
場中頓時一片混亂,劈裏啪啦聲不絕於耳,驚叫聲更是連接不斷。
“救駕,救駕!”有內侍驚呼出聲,原來有偽裝成兵卒的刺客,竟殺到了陛下那邊。再看看太子以及諸位皇子宮妃那邊,也是險象環生。
竟是一場有預謀的刺殺!
不過,竟不知是誰的手筆,竟然想一箭雙雕,想將目標同時對準了大將軍和皇室!
殿外等候待命的禦林軍,像是蝗蟲般,一個接一個地湧了進來。三方人馬廝殺到一塊,場麵那個混亂,怎一個亂字可說!
不斷有人驚呼著倒下,鮮血濺得到處都是。那前一刻還鮮活的生命,下一刻就變成了刀下的亡魂。整個奢華的大殿,已經變成一個屠宰場。
------題外話------
你是我的憧憬,像是夏天的太陽一般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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