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相鬥
當王敦一身甲胄,踏著一地夜色,來到那滿室白色的靈堂之上時,他的腳步沉沉,心裏頭五味俱陳,很是複雜。
雖說他無數次萌發了殺掉十一郎的想法,但是當十一郎真正死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相反的,他隱隱地有些難過,有些失落,甚至有些落寞。
王琳琅看著那個高大威武的身影,新仇舊恨像是洶湧的潮水般,一浪高過一浪地朝她拍打而來,她眼眸一暗,似是有無盡的寒氣噴湧而出,凝成一個無形的冰錐,直直地刺向那個威猛挺拔的身軀。
素來靈敏如同豹子般的王敦,立刻就有了感知。他警惕的視線一轉,準確無比地落在角落裏那抹瘦小的白色身影之上。
倆人目光相遇,一個無懼無畏像是即將出鞘的寶劍一般,殺氣淩然,一個恍然大悟似乎有一種立刻殺之而後快的決然。這兩道目光在空中膠著,似是火花四射,金戈鐵馬之聲相擊,無聲的擊殺之聲,似乎劈裏啪啦不斷。
王琳琅身體一個騰空,像是一個初生牛犢一般,無所畏懼躍出來,“大將軍,今日,我想向你討教幾招,以報那日你派人追殺我之恩。”
她的話語中裏麵隱含的信息太多,一時間震驚了廳內的所有人。大家驚愕而狐疑地看著將軍,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王敦麵色一僵,眼眸中掠過一抹濃重的殺氣。他認出了這個女孩,正是十一郎的女兒,本想隻要這個丫頭識相一些,閉緊自己的嘴巴,他還可以饒她一命,哪想她竟自己竟不識好歹,主動跳出來想要挑戰自己?好,好,好,不如成全了她,消除了這個禍患,送她到地底下跟十一郎團聚。
“好,好,你膽子倒是大的很,那今日正好看看是你的拳頭硬,還是我的劍快?看在你是晚輩的份上,我讓你三招!”王敦眼眸微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不要在這兒假惺惺,你那虛假的笑容,看得還真是讓人惡心不已。”說完,也不管那人臉上陡然凝聚起來的重重烏雲,她當先飛身而出,躍到院中。
“來吧,大將軍,今日,我與你的對戰,不死不休!”王琳琅一字一頓地說道。院中的燈火,落在她那蒼白泠然的臉上,有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然。
“不死不休?哈哈,無知小兒,竟然敢如此口出狂言!”王敦怒極反笑。
想他領兵作戰輾轉南北,戰無不克攻無不勝,從無敗績。今日,竟被一個小輩羞辱至此!
“來吧,讓我見識你的拳頭!”他陰慘慘地說道。
“好!”王琳琅的話語剛落,人已如炮彈彈出,手握拳頭,狠狠地砸向那道黑色的身影。
好個王敦,不虧是千軍萬馬中殺出來的,身影一閃,像是旋轉的陀螺般,即刻便閃離了那拳風的範圍。
砰!拳風灌出,像是一把錘子般,砸落在一座假山上。那座流水潺潺的碩大假山,頓時轟然倒地,濺得水花四射。
好硬的拳頭!好大的力道!圍觀的眾人,猛地一個哆嗦,這樣的拳頭,若是落在身上,那豈不是全身骨頭盡碎,人變成了一堆亂泥?
王琳琅自是不管這些人的想法,她的拳頭一拳快過一拳,追著那王敦猛打。那王敦卻是不慌不忙,在空中騰挪閃避,避開那重愈千斤的力道。
待到三拳已過,王敦騰地一聲拔出了七星劍。七星劍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寶劍,它吹毛斷發,無堅不摧,是一柄難得的利器。由於跟隨王敦已久,殺過太多的人,所以那劍一出,便有森森的血腥之氣,撲麵而來。
三招已讓,那王敦竟是手下豪不留情,劍劍直挑王琳琅的要害。那劍如迅龍驚世,在空中跌宕遊弋,而他的招式則是大開大合,有進無退,剛猛霸道至極。
長生躲在一旁看得心驚肉跳,膽戰心驚。小舞的拳法自是精妙無比,但是那大將軍的劍法,風雲激蕩,殺氣騰騰,多年在戰場上廝殺而來的經驗,豈是小舞這個年齡所能比擬的?他提著一顆心,瞧著場中倆人你來我往,內心焦灼無比。
劍法太快,太急,太猛,那如泰山壓頂的力道,那如流光一般的速度,逼得王琳琅隻得依靠飛雲渡,在空中如幻影一般閃挪退讓,但縱是如此,她的胳膊上,腿上,腰腹間,已有處處紅暈,映得那潔白的孝衣上,猶如紅梅乍放,那般淒豔無比,又那般觸目驚心。
王敦眼中閃過一抹狠戾,劍風一挑,竟一個斜落式,直挑王琳琅的下陰,待她錯身閃避之時,那劍竟脫手而起,在空中閃過一道耀眼的光,如飛花落葉般飛到他的左手。左手緊緊一握,那劍勢便是一變,直刺她胸前大穴,竟是一招聲東擊西!
長生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口。他緊緊地捂住嘴巴,呼吸彷如一下子止住了一般,一眨也不眨地望著場中的王琳琅。
好一個王琳琅,她一個矮身,身子猛然地下降,仿佛一隻飛燕緊貼地麵而過。同時左手出拳,帶著千斤力道,砸向王敦的右腳。
那腳本就受了嚴重的刀傷,若是一拳砸中,絕對會瞬間變成一灘血泥。王敦見勢,急急後退。哪想,王琳琅右手似是不經意地往自己懷裏一探,新月匕首瞬間入手,她抓著那匕首,一刀劃出,似是月落溪澗,那刀徑直地紮入王敦的左腳。紮入之後,她猛地往下一拉,自上而下,從腳背直到腳尖,劃拉下來,竟仿照那晚女刺客的做法,將大將軍的腳生生劃了個一字型的豎叉,生生與受傷的右腳,搞成了一個強烈的對稱!
“啊————”王敦一聲慘叫,整個人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但縱使這樣,他的劍卻不收不撤,像是受傷的猛虎一般,暴喝一聲,滑向了王琳琅的背脊。
王琳琅身形微閃,但卻依然慢了一步,那劍擦著她的肩而過,帶走一大塊血肉,露出了森森的白骨。
倆人一個急轉,錯開身形,相對而立。
“好,好,一個小娃娃,竟敢傷我至此,你,不錯,不錯。”王敦嘴裏說著不錯,但是如暴風驟雨般的目光,那是真是恨不得將麵前的那個小人,給撕得個粉碎。他的腳下,血流如注,殷紅的鮮血,像是不要錢地往外淌。
“承讓,承讓,”王琳琅的臉色本就蒼白,此時更是白得不見一絲血色。她的身上本就傷痕累累,此時,肩膀處更是血流不止。那血滴落到地上,竟發出滴答滴答地的聲響。
王敦的眼眸微微一閃,舉起劍,竟淌著一地的鮮血,率先攻了過來。
王琳琅左手握拳,右手抓著新月刀,一咬牙,不避不讓地迎了上去。
“快快住手,快快住手!”一聲斷喝,像是午夜陡然響起的鍾聲,響徹在夜晚的暈暈的燈火之上,震得那燈籠裏的火,似是微微地一晃。
那是王導的聲音,那樣地聲嘶力竭,仿佛吼破了嗓子,洞穿了胸肺。
“分開他們,分開他們!”隨著那蒼老嘶啞的怒吼聲響起,數道黑色的身影竄向場中,他們三個一組,五個一群,分工合作,身手敏捷把那殺紅了眼的兩人,死死地鉗製住。
王導步履淩亂,頭發散落,急匆匆地走來。他的身後,是氣喘籲籲的王涵,他衣裳不整,竟是隻著一身中衣。
“大堂兄?”王敦虎目怒睜,憤怒地扭動著身軀,像是一頭被困住的豹子一般。
“父親,父親,”王英哇哇大叫,一副特別不服氣的樣子,“明明是她先向我父親挑釁的?”但是,一對上王琳琅寒目森森的模樣,他不禁又是一個哆嗦。
“大堂兄!”魏若曦眼眸含淚,帶著不滿的表情,對著王導,聲音哽咽地控訴道,“我們一家人在臨走時,來給十一弟上一炷香,權當做告別,哪想這個野丫頭卻突然尋絆滋事,要與老爺決一死站,還說什麽生死不論!”
王導將目光投向那一身血的王琳琅,似乎在期待著她的解釋。
王琳琅搖搖頭,摔落臉上的血珠,嗤笑出聲,“是的,是我挑釁在先。”
她話語剛落,那魏若曦急不可待地喊叫道,“你聽,你聽,堂兄,這是她自己承認的。您不讓人捆了她,家法伺候?”最後那四個字,她說得恨意滿滿,似乎是恨不得將這傷她夫婿的人,立刻碎屍萬段。
王導不說話,隻是繼續拿著一雙波瀾不驚的眸光,靜靜地看著王琳琅。
倒是王涵,他看著宛如血人般的王琳琅,眼中閃過一抹濃濃的心疼,急急地說道,“琳琅,你快快說說,你為何要這樣做?七伯父相信你這樣做,肯定有你的原因。”
“七弟,你————”魏若曦一雙美目不可置信地瞪著王涵,似乎不明白他的胳膊肘怎地往外拐,幫助一個半路殺到的陌生侄女。
王琳琅轉著頭,慢慢地看著圍聚在四周的一圈人。他們的麵目大多陌生之極,臉上的表情,亦是千姿百態,各有不同。有的純屬看戲,有的暗藏擔憂,有的是惶恐不已,而那王敦臉上,則是濃濃的威脅。最後,她的目光落在王導的臉上。這張刻盡了歲月風霜的臉,此刻正麵對著她,那雙仿佛洞悉世事的眸子,像是那樣深邃與幽遠,像是月光下波光蕩漾的大海,在這一刻,像極了師傅的眼睛。
師傅!
這兩字,像是有魔力一般,擊中了她的心髒。
罷了,罷了,那叔嫂通奸的事,不說也罷。想到這兒,她清了一下嗓子,有些沙啞地說道,“當我跟著父——父——親第一次來到王府,便遭到大將軍派人追殺,我身受重傷,被人所救。此乃,我向大將軍挑戰的原因之一。第二,父——父——親在宮中遭人毒手,此事與大將軍有著莫大的聯係!”
眾人皆是一驚,竟還有如此內幕?
“你父親為陛下擋刀而死,與我何幹?你說我與你父親的死有聯係,你可有證據?沒有證據,你就不要在這裏妖言惑眾,蠱惑人心。”王敦瞪著一雙殺氣騰騰的眼眸,死死地盯著王琳琅。如果眼光可以殺人的話,那對麵的女孩也不知被來來回回淩遲了多少次。
“證據?我會找出證據的,你且等著!”王琳琅輕輕地咳嗽一聲,牽動了身上的傷勢,痛得她麵目一扯,有一抹猙獰之色。
王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目光轉向那被壓得死死的王敦,冷冷地說道,“把他丟到馬車裏,速速送到城外,讓他與他的兵匯合,趕緊離去!”
“是!”那群黑衣漢子齊聲答道。然後,他們像是一道湧動的黑色浪潮般,帶著那兀自喊叫不已的王英,悲悲切切的魏若曦,還有那一直沉默不已的王瑞,往外湧去。
就在那浪潮即將出門的一刹那,王瑞那清潤而如同絲綢般的聲線響起,“大伯,我能暫時留下,送十一叔上山嗎?”
明明在那一片噪雜之中,他的聲音根本輕不可聞,可是,它卻偏偏奇異地瞅準時機,在喧鬧走向波穀之時,陡然地響起,從而傳入了在場的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多麽玲瓏的心思!明明不願意和那一大家子離去,卻偏偏找了這麽一個理由,讓人無法拒絕!王導深深地看著那片黑色浪潮了那抹白色的身影,眼眸中有暗光浮起,然後再落下。他輕輕地揮了揮手,瞬時,拎著王瑞的黑衣人放手,他就那樣地孤單地被遺留在門口之處。
“小舞,小舞————”一道驚懼的聲音,募地響起。
長生抱著搖搖欲墜的王琳琅,急得聲音都發了顫。
“長生啊,又要麻煩你了!”王琳琅努力地睜開眼,對著長生虛弱地一笑,感覺心中那根繃得緊緊的弦突然一鬆,身上各處的傷口,募地傳來一波高過一波的痛意。那痛意是如此地深,以致於她終於忍耐不住地哼了一聲,便徹底地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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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低頭趕路,偶然抬起頭,才發現,我們隻是浩瀚宇宙中一粒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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