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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暗夜無邊

  當白日的喧囂結束之後,寒山寺的夜晚又變得空寂而安靜。月亮像是一塊光滑而明亮的鏡子一般,高高地懸掛在天空之上,無數的銀輝傾斜而下,而薔薇院便沐浴在這瑩白色的光芒之下。


  院子裏很靜,喝了藥的慧和,昏昏沉沉地睡著了。看著他疲倦萬分眉頭緊鎖的睡顏,王琳琅的心裏也有些沉甸甸的。白日發生的一切,對於任何一個有血性的男兒來說,估計都受不了吧!看著自己的母親與別的男人恩愛無雙,與別的孩子母慈子孝,而自己仿佛是被遺棄的那一個,心裏該是怎樣地滋味百般了?雖然慧和不愛言語,性格沉悶,但是她卻從他的眼神中看到這一切。


  她微微地歎了一口氣,將慧染和慧覺叫到一起,低聲略帶悲愴將將慧和的身世,告訴了倆人。


  局勢發生到現在這個地步,那個盧大善人絕不會坐以待斃,肯定還有什麽黑手!這兩個被蒙在鼓裏的人,必須要知道事情的真相,才能更好地保護好自己或著保護好彼此。


  “天哪,師兄竟然有曲折複雜的身世,真是好可憐啊!”慧覺覺得自己的鼻子發酸,聲音發悶,一顆心像是浸泡在水中。


  “阿彌陀佛。達摩祖師雲無妄想時,一心是一佛國;有妄想時,一心是一地獄。眾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獄。菩薩觀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國。若不以心生心,則心心入空,念念歸靜,從一佛國至一佛國。若以心生心,則心心不靜,念念歸動,從一地獄曆一地獄。若一念心起,則有善惡二業,有天堂地獄;若一念心不起,即無善惡二業,亦無天堂地獄。”慧染轉著手中的佛珠,靜靜地念叨道,那光滑潔白的麵龐,在燈火的暈染下,似乎發出一種聖潔的光。


  王琳琅突然有些語結,這段話淺白易懂,她自然是聽懂了十之。她的本意是想讓這倆人了解一下世事的無常和人心的險惡,哪想竟然被這廝給教訓了,弄得她一時竟找不出合適的言語來進行反駁。


  “哪個——,我不管什麽天堂地獄的。我隻知道,在這個世界上,隻要有人心,便會有算計。隻要有算計,就會有無數的惡魔遊蕩在人心裏。現在慧和要報父仇,想把這披著人皮的惡魔給揪出來,懲治在人前。你們兩個,不管是怎麽想的,給我牢牢記住,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她板著麵孔,嚴肅地說道。


  “那你呢?”慧覺的眼神中泛著一抹擔憂的目光,“你是要幫師兄報仇,大開殺戒嗎?”


  “大開殺戒?”王琳琅皺起眉頭,“難道報仇就一定要大開殺戒嗎?”


  “那就好,那就好,”慧覺臉色一鬆,不禁用手輕輕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小大人一般地說道“隻要不牽涉無辜之人,我也想幫師兄報仇。”


  真是一個心思澄明的孩子,他哪裏又會知道這個世界,有時候非得以殺止殺,以殺戮來對付殺戮!不過,她現在可不想告訴他這些,日後他自然會明白。


  “你呢?”王琳琅問慧染。


  “我——?”慧染純淨的眼眸,像是世間最明澈的泉水,“我心裏覺得報仇不對,因為冤冤相報,是永遠沒有止境的。若是師兄報了仇,殺死了盧大善人和雷老虎。那若是有一日,盧大善人和雷老虎的孩子前來尋仇,殺死了師兄。那到時師兄的弟子,再去殺死他們,那豈不是沒玩沒了,永無止境?所以,若以心生心,則心心不靜,念念歸動,從一地獄曆一地獄啊!”


  說到這,他微微地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是,若是阿琅覺得師兄應該報仇,那我聽阿琅的,不會去阻止師兄,但也不會去幫助師兄。一來我不想違背自己的本性,二來我可以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你們若是受傷,我可以像今天照顧慧和一般,好好地照顧人,給你們煎藥熬藥,輸入內力,治療內傷。”


  這一大番話說下來,他是麵色平靜,波瀾不驚,倒是把王琳琅唬得一大跳。


  這個對佛經癡迷不已的和尚,平時沉迷對師兄弟幾個講念佛經,恨不得將個個培養成佛法高手,將一身都奉獻給佛。可此時他竟能說出這一番話來,真是大大地出乎自己的意料!不知何時他的身上竟發生了如此的變化,竟然學會了變通?

  “你幹嘛這般看著我?”慧染疑惑地摸摸自己的臉,“難道我臉上有什麽髒東西嗎?”


  “不,你臉上沒有什麽髒東西,隻是我發現,你長得越發翩然若塵,玉樹臨風了!”王琳琅信口胡謅道。不過,這也不算是違心之論,這家夥雖然囉裏囉嗦,整日地在耳邊叨叨叨,煩死個人,但是,這張臉倒真是爽心悅目,百看不厭!


  慧染的臉,募地一下紅了,像是染了胭脂一般。


  “哎呀,阿染,你的臉像是猴子屁股,真夠紅地!”偏慧覺小孩子心性,像是發現新大陸一般,笑嘻嘻地盯著慧染的臉看,惱得那家夥一甩袖子,像是屁股下有烙鐵一般,起身就往外急匆匆地走,“我去看師兄去了,你們在這兒說話吧!”


  剩下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不覺哈哈一笑。


  笑完之後,王琳琅細細地考校了一般慧覺的功課,這才放小家夥去睡覺。


  房間一下子變得安靜下來,隻有夜風透過窗戶,迎麵撲來,帶來了陣陣花香和泥土的氣息。她抬頭望著天上的月亮,突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孤獨和寂寞。


  這是一個月圓之夜,月光皎潔之極。那明亮而清冷的光輝,灑在起伏的山嵐之上,像是給一切蒙上一層薄薄的輕紗,那般地縹緲,那般地神秘。


  王琳琅的眼角不禁地滿上了一層晶瑩的淚光,她動作迅速地換下一身衣裳,又將頭發打散,簡單地整理一番,將秋水劍往腰間一挽,提起床底下藏著的竹籃,從窗口竄出,很快地消失在茫茫的夜色裏。


  她人竄得極快,似乎是將飛雲渡提到了極限,整個人化作了一道暗夜的光,在山道上奔走遊弋。風在呼呼地吹,將她臉上的淚水風幹,可是,新的淚水又馬上湧出,打濕了舊的淚痕。


  很快地,她便來到了那日她藏槍的湖邊。湖水在月光下微微地蕩漾著,像是無數塊細小的玻璃碎片,在閃閃發光。有昆蟲的叫聲,隱在湖邊的草叢中,此起彼伏地唱和著,像是一隻無名的夜之曲在輕輕地演奏著。


  王琳琅將竹籃放在地上,將籃子裏的香燭,火紙之類的在地上擺放好,打火石一個有力的撞擊,便有一串火苗募地竄起,點燃了地上的火紙。火光一下子明亮起來,照亮了她那張淚流滿麵的臉。


  “師傅,”她低低地喚了一聲,直覺聲音幹澀,苦痛,像是她一顆心一般。


  今日是師傅的忌日,而她隻有在現在獨自安靜的時刻,可以放肆地敞開心胸地想著他,念著他。那些隨著歲月一並流逝的往事,在此刻,像是浪潮一般,從遙遠的遠方奔來,一浪高過一浪地,朝她迎麵撲來,她不約地趴在地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草叢中的蟲子,像是感覺到這哭聲裏的悲傷似地,有那麽一刻的停頓,然後,短暫的停頓之後,它們便又重新地叫了起來,應和著那哭聲,奏起了一首感傷的夜之曲。


  不知哭了多久,王琳琅才慢慢地止住了哭聲,抬頭仰望天空中的明月。月光那般皎潔,散發著牛奶一般瑩瑩的光。在朦朧的淚眼之中,她似乎看到了師傅那熟悉的容顏,和那瀟灑風流的絕代風姿。


  “師傅,”她低低地喚了一聲,可是那人沒有應答,朝她溫暖地一笑,便化作萬千流光,消失在空中。


  王琳琅心中募地一悲。是的,他不再了,那個對自己最好的人,永遠地離開了,隻剩下自己一人,在這個陌生的異世裏,孤獨前行。


  雖然有慧和,慧染,慧覺師兄弟三人在她身邊,可是,在某種意義上講,他們隻是她的責任,而她的內心,他們永遠也觸及不了,到達不了。那種靈魂上的孤寂,她根本就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


  將一壺酒撒倒在地上之後,王琳琅唰地一下抽出了腰間的軟劍。手腕一個抖動,白色的劍花像是浪潮蕩起,她的身姿幻化出一道淡紅色的影子,跟著那道白色的銀光,在地麵上騰挪遊弋。


  耍完秋水劍法,她還劍入鞘,來到那巨石之旁,雙手一個使力,掀開了那石頭,一把抓起藏放在那裏的霸王槍。


  “師傅,你再看看我的霸王槍!”話語一落,她雙手一扭,再一擰,那截烏黑的鐵棍,在瞬時之間,一變二,二變三,烏黑鋒利的槍尖,從棍端彈射而出,在月光下,閃耀著令人心悸的寒光。


  她將這柄槍抓在手中,微微一使力,便耍將起來。


  封,閉,提,擄,拿,攔,還,纏。


  一柄長槍,幻化成一條黑色的蛟龍,扭動著漆黑的身子,在碧波蕩漾的湖邊,遊弋飛躍,睥睨霸氣。光影婆娑,人影與槍影幻為一體,難分難解。


  一套槍法舞弄下來,地上飛沙走石,寒氣逼人,殺意森然,就連那伏在草叢之中的夏蟲,似乎也感受到那駭人的氣勢,竟然齊齊都閉了口,趴伏在草葉之上,動也不敢動。隻有水波在輕輕蕩漾,風聲在耳邊呼嘯。


  王琳琅收槍而立,剛想將長槍還原,便聽見遠處有劇烈的廝殺聲,被長風帶到了耳邊。兵戈相撞之聲不已,還隱約有人的驚呼喊叫之聲。她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於是,她像似沒有聽到般,將長槍提在手中,剛走到那大石之下,便有一道女聲遠遠地傳來。那聲音,尖利而刺耳,像穿雲裂石一般,透著一種極度地驚懼,讓聽到的人,似乎在一刹那,全身的血液被凍住了一般。


  風姐姐!

  王琳琅臉色一變,顧不得去思考為何她為何三更半夜出現在這荒郊野外,人已經高高地掠起,像是一道影子一般,踏著竹林的葉梢,朝前方狂奔。


  “公子———,公子———!”風三娘嘶啞著聲音大喊著,不顧身上的嚴重傷勢,拚命地揮著手中的雙刀,不要命地朝前殺去。


  在她的前方,五個人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將一個一身青衣的青年圍在其中。那青年披頭散發,衣裳淩亂,渾身血跡斑斑,在那群人狂風驟雨般的攻擊下,顯得極其狼狽不堪。可縱使如此,他的那雙眼睛,卻漆黑晶亮,望著那五人,有一種極其淡然的睿智。


  “這麽說,是我的身邊出現了內奸,將我的身體狀況和行蹤透露給了你們,你們這才鋌而走險,半夜伏擊?”青年了然地問道。


  “大公子,你甭想套我們的話,我勸你乖乖投降,說不定還有一條生路!”一人陰森森地說道,手中長劍轉過一個彎,以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刺向那青年。


  撲哧!那劍正中青年的大腿,劃出一道一尺來長的口子,鮮血紛紛如雨絲般墜落。


  “公子——!”風三娘直覺自己眼睛充血,她像是發狂的母豹子一般,飛身而起,想要去救那人,可是人到半空,卻被一刀砍中腳踝,她哀嚎一聲,跌落在地。


  不顧腳下的傷勢,風三娘在地上一個翻滾,縱身而起,一個咬牙,雙刀在手中舞出無數的銀光,朝公子的方向艱難地推進。可是,此時,她自身難保,腰腹,後背,大腿,小腿,幾乎渾身是傷,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裳,再無往日半分風情搖曳的風采。


  那青年朝風三娘的方向有些悲憫地看了一眼,暗暗地歎了一口氣,眼睛往四下裏一個梭轉,長劍一個激烈地反攻,逼退那無人,那略顯低沉而嘶啞的聲音響起,“張昂,你出來吧,我知道是你!”


  隨著他的話語聲落,一個身影從樹木巨大的陰影中慢慢地轉了出來。此人麵相具有辨認度,個子不高,一張圓臉上,笑意融融,嘴角還長著一棵痣,赫然正是那個一直跟在他身旁的小廝。


  “公子,你何必如此?你將我們主仆之間最後的一點遮羞布給撕開,最後難堪和傷心的還不是你自己?”張昂笑意盈盈地體貼萬分地說道。


  “我呸!你這個吃裏扒外的叛徒,卑鄙,無恥,出賣了主子,還有臉說什麽難堪和傷心?”風三娘尖利著嗓子怒罵道,“當年,若不是主子救你,你恐怕早就死透了,在地下都爛成泥了。如今,非但不報答恩情,竟然反咬一口傷害主子。我說,就是養一隻狗,養了這麽多年,也該有了感情。可是,沒有想到,你連一隻畜生都不如!”


  張昂的臉有些變了,他一個跺腳,用手指著風三娘,氣急敗壞地嚷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我想求一個好前程,這有什麽錯?”


  青衣公子捂著自己喘氣如牛的胸部,直覺氣力在漸漸地流逝。他可以聽見兩邊太陽穴裏如同兩隻鐵錘似地在瘋狂地敲打著,胸中出來的氣,也好像是來自山洞的風聲,呼呼作響。他眉頭微微皺起,堪堪避過刺過來的一劍,對著那張昂,淡淡地說道,“求一個好前程沒有錯,但是出賣主子,投靠敵人,那便是罪,死罪!”


  “哈哈哈,死罪,如今你自身難保,還談什麽死罪?兄弟們,給我活捉了他!二公子說了,活捉了他,哪怕隻留下最後一口氣,每人都會賞金一千,官升三級。”張昂如同一個得誌的小人,肆意地叫囂道。


  他的話像是興奮劑一般,刺激的那些人熱血沸騰,進攻得更加肆無忌憚了!


  青衣公子一個急急地轉身,險險地避開刺向他胸口的一劍,然後他手腕一動,劍花蕩起,像是一隻暴起的野狼一般,絞向那人手腕。那人手腕一痛,長劍應聲而落。青衣公子心中一喜,正待再揮一劍,卻猛然間感覺到後腰一痛,低頭一看,一柄長劍已然刺穿了他的腰部。強烈的痛意朝他潮水般湧來,他牙關一咬,反手一刀劈向那偷襲之人。


  “啊————!”


  巨大的哀嚎聲,像是炸雷般響起。那人捂著鮮血噴湧的胳膊,驚恐萬狀地尖叫,“我的手,我的手!”


  隻見在那被月光照得潔白的地上,一隻斷腕孤獨地落在地上,上麵的手指似乎還在痙攣般地抖動。


  青衣公子冷哼一聲,強忍住劇烈的痛意和眩暈之感,一把握住腰間的長劍,一個用力地抽拔,鮮血像是綿延不斷的血雨,灑落了一地。他麵色不變,唯有眼睛中的光,狠辣如狼,“去死吧!”那長劍將被他當做暗器,帶著滿腔的怒意,像是一道奔瀉的銀芒一般,徑直地飛向張昂。


  猝不及防的張昂,想要閃身躲避,但那劍來勢極快,角度極其刁鑽,他剛堪堪避開,卻猛然覺得心口一涼。


  他駭然地低頭,驚懼地發現一把小小的飛刀,正中他的心窩,刀身已全然地沒入了他的胸口之中。


  撲通!

  他駭然倒地,鮮血從他的嘴角汩汩地往下流淌,猶自不可置望著不遠處的青年,“你————你————耍詐————”。


  青衣公子嘴角咧出一抹殘忍的笑意,往後倒退了幾步,才堪堪地穩住身形。


  剛剛長劍飛身而出的一刹那,他袖底的飛刀,像是暗藏的毒蜂一般,出其不意地飛射而出,到底還是結果了那個叛徒的性命。


  包圍他的幾人,微微地呆滯之後,瘋狂地朝他攻去,劍劍直奔要害。


  已經退無可退,身後便是高高的懸崖,腳下的石子撲簌簌地往下落,卻聽不到任何的回聲。姬安站在崖壁,嘴角露出一抹淺淡的微笑。風吹起他淩亂的長發,露出他一張顛倒眾人的俊美麵容。


  “公子!”風三娘目齜牙咧,直覺自己的心,在胸腔裏砰砰直跳,幾乎要從喉嚨裏蹦出來。


  “三娘,若是有命剩下,就去找長生,一起好好過日子吧!”說完這句話,姬安便張開雙臂,身子往後仰倒,像是一隻張開翅膀的蝴蝶,朝懸崖下墜落而去。


  ------題外話------


  無妄想時,一心是一佛國;有妄想時,一心是一地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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