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糾纏
在八角亭中稍稍喘歇片刻,就見到一行人急匆匆地下山而來。
蕭博安凝眸望去,卻愕然地發現王琳琅正身在其中。那張魂牽夢繞的臉上,此刻愁眉雙鎖,仿佛烏雲密布。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裏,沒有半絲光彩,似乎裝滿了愁苦和悲傷。
小舞———,他想開口喊住她,可是,那兩個字仿佛卡在喉嚨中,怎麽也吐不出來。唯有拿著一雙幽深如井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著那個身影。看著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然後轉過一個彎,那個魂牽夢繞的身影,漸漸地遠去————
文軒急得直跺腳,主子經曆了什麽,心中背負著什麽,日日又受著什麽樣的煎熬,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琳琅——小姐,琳琅小姐————”他高聲大喊。
這聲音像是一道突來的勾爪,將陷入茫茫思緒悲傷情懷中的王琳琅,一下子就勾帶了出來。她下意識地扭轉頭,望向聲音的來處,那道矗立在亭中的白發黑衣身影,一下子就映入了她的眼簾之中。
兩人隔著大約三四十米的距離,遙遙相望。或許是很久,或許隻是一刹那,王琳琅便扭轉頭,繼續在眾人的簇擁下向山下走去。
這相見宛如陌路的一募,像是一把鋒利的鋼刀,狠狠地戳中了蕭博安的心。悲痛,煎熬,憤怒,害怕,種種的情緒,在他胸中蔓延,然後爆裂而出。他像是一道奔瀉的流光一般,從地麵彈射而起,直奔那道身影而去。
麒麟衛本不是什麽好惹的主,拔劍急攻而上。豈料那人身影穿梭,快若閃電,一把拽住微微愣神的王琳琅,移形換位一般,瞬間便已退在兩丈開外。再一眨眼,便已有數十丈的距離。
文軒從亭中飛出,攔在眾人身前。
不由分說,雙方劈裏啪啦地打成一團。
王琳琅頭大如牛,她可不願將兩個人的恩怨情仇,擴展出去,搞得兩個家族不死不休地爭鬥。她不是朱麗葉,蕭博安也不是羅密歐。
“你們先行下山,我稍後就到。”她扯著嗓子高聲喊道。
山風將她的聲音扯得七零八落,破碎零落,在越來越模糊的視野之中,她終於看見那打得不可開交的眾人,停手罷劍。
跑過一個山頭,再一個山頭,待到停下之時,他們已處在深深的山林之中。四周全是高大的樹木,蔓生的藤草。陽光從樹葉稀疏的枝丫之間,撒照下來,落在枯葉滿地的地上,皆是一片深幽的金黃。
“小舞,小舞——”蕭博安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他抱得這般地緊,箍得這般地用力,以致於王琳琅似乎聽到了骨頭被勒得嘎嘎作響的聲音。
她正要暴力掙脫開來,卻感覺到後頸之處傳來陣陣的異常。一滴一滴,濕潤的,滾燙的液體滴落到她的肌膚之上,燙得她幾乎都要跳將起來。
“對不起,”她聽到那人低低地說道。
對不起?一句對不起就了事了?一句對不起就能消除她受到的傷害了?氣憤填庸的她,暗暗地冷笑一聲,一個用力,從那鐵箍一般的懷抱裏掙脫出來。
“殺了人,再對一具死屍說一聲對不起,蕭博安,你可真夠讓人惡心?”她嘲諷地說道。看著麵前之人,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眼中是全然地疏離和冷漠。
這樣的眼神,讓蕭博安的心揪成了一團,“我——我——當時以為你要殺我,所以————”
“所以,你便要殺我,是吧?”王琳琅的臉,白得不成樣子,雙眼裏滿含淚水,瑟瑟抖動的長睫毛,像是在水中浸泡了一般。“可是,我為何要殺你?你既是我認準的人,那我便是拚盡性命,也會護你周全。然而,你卻一點兒也不相信我。”
痛苦使得蕭博安的五官,擰成了一團。一向嘴巴毒舌的他,此刻幾乎說不出任何的話語,內心潰敗成軍,“我——我———”
“你一鞭將我打成重傷,墜入滿是鱷魚的寒潭之中。若不是我命大遇到神醫,你以為我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裏跟你說話嗎?”淚水從王琳琅的眼中滑落,她卻倔強地一把擦掉它。
蕭博安雙眼緊閉,用牙咬著自己的拳頭,想竭力地控製喉嚨發出的陣陣嗚咽。
“你說,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你的?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我。你當姬安時,奪走了我的清白。你當蕭博安時,將我打成重傷瀕臨死亡。我要是再跟你在一起,那豈不是連骨頭渣渣都不剩下?蕭博安,我累了,我們分手吧。從此,橋歸橋,路歸路。”一番話嚷了出來,一瞬間,王琳琅心如刀絞,可下一瞬間,卻又如釋重負,仿佛在頃刻間得到了解脫。
是的,解脫!就好像是背負已久的重擔,突然從肩膀上拿走,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縱使眼前這個人,有千般的好,萬般的歹,從此,不必為他牽腸掛肚,朝思暮想,費盡心思了。真好!
“不,我不同意———”蕭博安怒不可遏地嘶吼道。聲音像是沉雷一般滾動。
像是一道狂風似地卷到她的麵前,他眼睛裏射出瘋狂而灼熱的光芒,“我還你,還你————”說罷,就開始脫衣。
這一頓猛如虎的操作,快速迅捷,待到王琳琅從驚愕與駭然中回過神來,他已經**著上身,穿著一條白色底褲。
“你——你——幹什麽?”王琳琅覺得自己的大腦有點不夠用。
“既然你說,我毀掉了你的清白,那這次換你。無論你如何蹂躪殘暴我,我絕對不會吭一聲。”蕭博安一把扯掉臉上的人皮麵具,露出了那屬於姬安的麵孔。
瞪著這張美得天人共憤的臉,王琳琅腦子陣陣發蒙,幾乎慪得要吐血!
這廝的嘴巴,依然一如既往地毒舌!在臨河時,他在狂性大發神誌不清的情況之下強暴了自己,難不成他現在是在邀請她把他也強一回嗎?這是哪一門思維?如此地扭曲,如此清新,如此讓人匪夷所思?
“夠了,你把我想成什麽樣的人了?”王琳琅滿臉緋紅,似乎一直紅到了發根。眉毛抖動得像是發出了聲音,兩眼噴射出既羞又怒的火焰。
那廝卻絲毫不知羞恥,抓住她指向自己顫抖的手指,就往身上貼放。
一瞬間,王琳琅直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往臉上湧,整個人仿佛在燃燒,好似是星火落在了一盆汽油之上。她手中暗勁頓發,啪地一聲打在那光滑的身軀之上,“瘋子,”她轉身就走。
“小舞——,小舞———”蕭博安像是一個瀕臨絕路的野獸,發出一聲斷腸般的嘶吼之聲。
看著那道決絕的身影,他感覺自己的五髒六腑都仿佛挪動了位置。幾乎是本能地,他身影變換,像是一條白色的會遊動的錦鯉一般,一下子就躥到了王琳琅身前,“還給你,”他說道。
在王琳琅驚恐的眼神之中,他手腕一個扭動,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無情地劃向那張燦如三月春華的臉,在左臉頰留下一道皮肉外翻深可見骨的傷痕,然後,它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深深地紮向自己的胸腹。一刀,一刀,再一刀,刀刀狠辣,刀刀見血——
“蕭博安————”短暫的怔楞與驚駭之後,王琳琅終於反應過來,幾乎是反射性地,她奪下那把四處作亂血跡斑斑的利器,一把將那人攬在懷中,手指暴動,連點他胸前穴位。
“小舞,對不起,”蕭博安麵如白紙,那雙黑幽幽的眸子之中,劃過絲絲柔軟與心痛,他伸出一隻手,輕輕地摸索著她左臉頰那道蜈蚣般醜陋的疤痕,“很疼吧?”
王琳琅一時間心如刀絞,再也無法克製自己的情感,隻覺得苦澀的膽汁直往嘴裏湧,鼻子一酸,兩行淚珠啪嗒啪嗒地滾落下來,“你為何如此?你究竟是在向我道歉,還是在逼迫我?”
“你是我的小舞,既然你簽了賣身契,這輩子,你都是我的人。下輩子,還有下下輩子,生生世世,你都是我的小舞。”陣陣寒冷湧來,蕭博安不約地打了一個寒顫,眼皮越來越沉,像是千萬重山壓在上麵。
王琳琅心中慌亂,瞧著這個渾身沐浴在鮮血之中的人,一種懼怕突地湧上她的心頭。她顫抖著手,摸上他的脈門,驚愕地發現此人內力薄如蟬羽,似是不久前受過極重之內傷。
蕭博安的身體越來越冷,感覺自己像是墜入了冰窖之中。他像是在寒冷中急求溫暖的人一般,緊緊地抱住王琳琅這個熱源。
王琳琅慌亂不已,緊緊咬著嘴唇,直到滲出絲絲的血痕。她半摟著蕭博安,使出一個吸字訣,將地上散亂的衣物吸抓在手中,手忙腳亂地穿在蕭博安身上。
“絡子,我的絡子,”蕭博安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五彩絡子上,纏綿而不舍。
王琳琅將那絡子吸在手中,一時間心亂如麻。好像有許多雜亂的事情,堆積在腦中,根本無法整理。心髒不知道是被什麽刺痛了,或是堵塞住了,讓她在一瞬間連喘氣都感到了困難。
“我們下山,”她望了懷中人一眼,艱難地說道。
略帶寒意的秋風,從四麵八方襲來,此時的蕭博安,卻感覺不到任何的寒意。因為有一隻手一直貼在他的後背心之處,源源不斷的純正內力,像是溫泉一般,汩汩地湧進他的身體之內,驅趕走所有的黑暗與寒冷。
他的小舞,純真良善,到底還是舍不得他!他暗暗地想到。
風馳電掣一般地下了山,再一路狂奔地至紅袖招,將一身鮮血的蕭博安交給長生,王琳琅並沒有做太多的停留,隻是眸光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伸手輕輕地碰了碰他血肉模糊的麵頰,便又心急火燎地離去,將所有的狼藉,驚駭,懼怕,留給了人仰馬翻的紅袖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