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二十一章 以敖以游（四）
濃重的血腥氣夾雜著無盡的怨氣撲面而來，即便是能言善道的大長老狐太音都不知道該怎麼誇了，一時詞窮。
公主倒是不以為意，迅速掃了一眼殿中諸人，她微微笑了一下，溫溫柔柔地行了一個福禮，站在了大殿正中，卻也沒開口。
雖是白日之下，這裡的黑雲卻也從不曾散去，外頭反倒沒有這四處布滿了夜明珠的大殿亮堂，公主也就罷了，年紀輕輕的，認識的人並不多，狐太音定定地看著王座邊上侍立著的男子，眼中的怒火幾乎都快壓抑不住。
貓一般的眼睛眯了起來，梁渠大大咧咧地站在那裡，似乎根本沒注意到這妖媚九尾狐吃人的目光似的。
「你……要……死……了……」
宮裝美女站在他身邊，從齒縫裡擠出了這幾個字。
不是啊，老婆，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恨不能跪下來給她解釋，不過現在也不是時候。
死老太婆！
給我等著！
他收起滿不在乎的神色，又是氣憤又是委屈。
狐泠如心亂如麻，竟然也沒注意到這一番互動，她見鬼王不說話，連忙上前道：「殿下，狐族公主和太音長老已經到了。」
我又不是瞎子。
鬼王安之若素地坐在了王座之上，年輕俊美的臉龐之上卻一絲張揚之色都尋不到，高高的黑色玉冠之下，華麗的長袍和烏黑的長發一絲不苟地垂落著，顯然是等候多時了。
「呵呵呵，泠如姐姐，這貴客遠道而來，自然是來朝拜殿下的，這禮數沒盡到，難不成……是您忘記提點了？」
陰惠君亦是盛裝，高高的金冠十分華麗，華勝壓在了烏黑的發上，垂下了絲絲縷縷的流蘇，精美無比，那雙陰冷的眸子亦不復昨晚的頹喪，她笑著跪了下來，匍匐在了鬼王王座前的台階上，嬌聲道：「殿下，還請不要責罰泠如姐姐的好，畢竟是她的同族，不忍見昔日主人臣服在您面前，只怕也是人之常情。」
「你……」
狐泠如都快氣暈了，殿下昨日並沒有說有這一出，難不成，是故意給她的考驗？
只是，讓公主給殿下下跪？這，這公主能同意嗎？
別說是公主了，就是太音長老也不可能同意啊！
她兩難地站在那裡，進退不得，簡直是裡外都不是人。
誰都不是聾子，然而聽了這一番話，狐太音只是微微一曬，不置可否，更別說狐族公主了，面上的笑意沒有褪去半分，氣定神閑地站在那兒，半點想要下跪的意思都沒有。
「相交貴在心誠，本王並不在意那些虛禮。」
相持半晌，鬼王這才站起身來，從王座上走了下來。
黑色的長袍逶迤在他身後，長長的烏髮竟然比長袍更加華美，即便是見慣了凡人男子的狐狸精們，都不得不贊一句，這位鬼王殿下著實是人間絕色。
然而容色的艷麗卻不能讓他身上的威儀之氣有損半分，不過是短短的幾級台階，當他慢慢向兩人走來的時候，狐太音泰然自若的神色微微有了一絲裂痕，狐族公主也微微皺眉。
兩人早就意識到了這裡有著對法術的禁制，然而鬼王身上有意無意散發出來的陰冷的邪惡氣息卻十分強大，她們兩人對視一眼，都意識到了一件事，如果現在動武，無異是自尋死路。
原本想得挺完美的計劃，至此突然有了偏差。
原以為在鬼王及其小嘍嘍面前，她們就算討不到什麼好，至少也能自保，然而……
在走上那長長的台階的時候，她們已經變得無比被動了。
「只是，身為神母在凡間唯一的血脈，作為萬民敬仰的萬鬼之王，孤身負傳遞神的旨意之責，雖自覺德不配位，卻也無法推脫這生來就必須背負的重任。」
「對孤的不敬，等同於對神母的不敬，亦等同於對諸神的不敬，更是對萬鬼所信仰的鬼道不敬……」
說話間，他已然走到了兩人面前，幾乎是只有一步之遙，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二人，靜靜地沒有再說話。
一片沉默，這氣氛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宮裝女子剛想要開口活躍一下氣氛，就被梁渠按住了嘴。
哈婆娘，這哪裡是你說話的時候。
陰惠君早已匍匐在了鬼王腳下，狐泠如一個愣神，連忙也跪了下來，拜服在地，頭也不敢抬一下。
狐太音的心裡飛速地思考著，如果在這裡跪了鬼王，青丘就完了，然而這赤裸裸的威脅她要如何化解？
公主抬起頭來，直直地迎著他的目光，笑道：「鬼王殿下，既然青丘和您的鬼國是同盟，那也就是兄弟之邦，若是我們青丘臣服在您的治下，那才是您的下屬，如今既然我們都是兄弟姐妹，又何來不敬之禮呢？」
「青丘向來信奉三清，鬼國信奉鬼母，這一點自古以來就是這般，不可能輕易改變，更不可能在我手上改變，而既然我們是友邦，尊重對方的信仰自然是應有之義，方才我還在和太音姐姐商量，想要去參拜一下你們的神木呢。」
「也不知道殿下是否會給我們這個榮幸？」
仍是一片寂靜。
公主是個孩子，這麼說已經算是做得很好了，然而狐太音心中的一根弦卻拉扯得緊緊的，似乎一碰就會斷，她摸了摸自己心口的匕首，下定了決心，若是鬼王發難，即便是拼著死在這裡，也要護住公主的尊嚴。
「呵呵……」
鬼王終於微笑了起來，伸出手來，在狐太音一顆心緊張到快要跳出來的時候，卻見他纖長的手指只是輕輕地撫了撫公主額上的碎發，笑道：「公主殿下年紀輕輕，卻進退有度，若我有個妹妹，希望她也能如你一般聰慧。」
狐泠如不動聲色地透出一口氣來，只覺得自己背心的衣服已然全然汗濕了，匍匐在了地上，她悄悄地看向陰惠君，卻見她看著鬼王的目光中，滿滿的唯有一種情緒。
無邊無際的恨意。
這可真是有趣了。
她微笑。
「那我以後就叫殿下哥哥吧，鬼王哥哥，這次族長讓我來可不是來玩的，你看看，我們這日程表可是長得令人髮指，只怕我們要打擾你們好幾日才行呢。」
「哦？是嗎？」
兩人言笑甚歡，捏了一把汗的眾人全都堪堪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