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5章 喓喓草蟲(三)
「奴婢出身,相貌和真定王妃酷似……」
劉秀喃喃道,眯起了眼睛。
陰陸居然答應讓一個奴婢做自己嫡長子的正妻,這已經是夠有違常理的了,而陰家主母鄧氏居然引著自己去見那女子,陰陸知道她這麼做嗎?
他隱隱感覺到了這已經不再是陰家后宅的內鬥那麼簡單,一旦涉及到了真定王,關係就變得微妙起來。即便陰陸和鄧氏不和,他們也擺脫不開利益牽扯的關係,不能去考慮陰陸不知情的可能性,唯有將陰陸和鄧氏看做是一體的,才能猜到他們真正的目的。
更何況,真定王的客卿,那個裝神弄鬼的道士此時正在陰家,如果說他是帶著真定王的使命過來的,並且這使命就是陰陸和鄧氏聯手這麼做的原因,那一切是不是就能解釋得了了呢?
自己的處境已經十分不妙了,只是,不論他再怎麼卑躬屈膝,再怎麼隱忍退避,都無法擺脫新帝劉玄的猜忌,若非天下未定,只怕他早就和兄長一起,成為了新帝的刀下亡魂。
原以為南陽是安全的,至少新野是安全的,只是現在看來,一切都存在變數,兄長不就是因為輕信了身邊的小人,這才無聲無息地被按上莫須有的罪名而殺死的嗎?
在南陽,如果失去了宗室的支持,他根本無法立足,這個道理,就連她都清楚,陰陸不可能不明白。
他能想到的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南陽宗室一派決定放棄他,以他的頭顱為禮物,向新帝投誠。
他必須立刻抉擇,離開南陽,離開新野,那就和逃亡無異,即便能夠苟活下來,也定然與天下無緣,兄長的殺身之禍也無法報仇雪恨。
但是,事實又已經擺在了眼前,陰陸聯合鄧氏設計他,不過是一個契機而已,就和兄長一樣,事實怎樣根本不重要,只要有了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一個能解釋給天下人聽的理由,以陰氏為首的新野貴族和南陽宗族就能將他踩在腳下,將他當成是個無道小人送給新帝投誠。
她定然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他不能死,也不能逃避,他想要做什麼,能做什麼已經不重要了,生死也並非是男子最重要的東西,責任才是。
即便只是為了她,他也不能像一頭喪家之犬一般灰溜溜地離開。
推開門,他往倒影樓方向走去。
明知道一路上都是陰陸的眼線,他也沒有猶豫,只是,在玉蘭堂水榭中,他意外地遇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見過武信候。」
美得如同女子一般艷麗的道士恭恭敬敬地給他請安,若是平日,他定然不會在意這些慣會討好主子的跳樑小丑,只是方才想到的那些,關鍵就在真定王身上,而這個道士,一定知道真定王的態度。
「永安仙師有禮了,在下不過是戴罪之身,雖得今上垂憐,許了一個侯爵,也不過是南陽宗室中微末不足道的後輩而已,若非得了宗室中各位長輩,尤其是真定王的憐憫,也許文叔根本不能活著回到新野。」
「您過於妄自菲薄了,今上無道,即便是以宛城為都,也未能得南陽宗室的信服,若他重用您的兄長,以安南陽宗親的心,興許能得善終。」
「如今您的兄長無罪被殺,新帝已然失了道義,又不斬草除根將您斬殺,絕了後患,只能說世人對他的評價沒有錯,該收攏人心的時候沒有選擇仁厚,該決絕的時候又優柔寡斷,不以時勢來判斷做出抉擇,只以自己的喜好來選擇如何施為,根本沒有那個能力也不配為一國之君。」
這是真定王的意思嗎?
聽了這樣大逆不道的話,劉秀卻是面不改色,僅僅是揚了揚眉毛而已。
劉玄確實就是這樣的人,優柔寡斷,耳根子又軟,沒有決斷又沒有籠絡人心的手段,更別說領軍作戰之能了。
雖然都是大實話,只是,這位道士這麼說,究竟意欲何為?
這可是陰家,他代表的是真定王的態度嗎?還是說,他只是在給自己下套,一計不成,又生一計?
陰陸之前一直在觀望,雖待他禮遇有加,但是他在新野逗留的目的,陰陸分明清楚,卻遲遲未曾應允。
「陰陸此人,沒有野心,鄧氏更是目光短淺,若是您將他們看做是您的對手,那就完全沒有這個必要了,真正能夠有資格與您並肩攜手的人,始終只有真定王一人。」
「得了真定王的支持,就是得到了北地的支持,再加上南陽的宗親,您想要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阻擋您。」
他明白,他心中自然清楚,陰家不足以做他的墊腳石,最終他必須要爭取的人,自然是真定王。
只是,唯有她,他無法辜負。
「多謝您的提點,只是劉秀既然身為男子,自有屬於我的責任,必須堅守的信念,更何況,雖然您說的沒錯,但是若連陰陸都不相信我的能力,無法與我站在同一邊,我又如何能得到真定王的孤注一擲呢?」
他的神色冰冷,謝道之心中一顫。
世人都說他因為摯愛陰麗華而執意以她為妻,誰又知道即便是這重情重義的一筆,也是他算計中的結果呢。
果然,能坐上那個最高的位置的人,心中是不能有多餘的情感的,想到最後郭氏和真定王的下場,他更是心中不寒而慄。
陰麗華自始至終都是被他利用的棋子,在微時成為他的墊腳石,在他需要平衡勢力的時候又被拉出來成為他打壓真定王的理由,最後所謂的真定王謀反,也許也不過是上位者說了算的欲加之罪而已。
而他,居然還想著要勸他看清楚局勢,簡直就是班門弄斧,自作多情。
「您既然已經決定了,陰陸自是不會拒絕您的。」
兩人禮貌地互相道別,看著他遠去的腳步,漸漸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謝道之只覺得心中感慨萬千。
也許今夜,就是這顆帝星冉冉升起的最初那一道光芒,而他不過是適逢其會,有幸見到這一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