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6章 喓喓草蟲（四）

  終於等到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她靜靜地躺在自己的床上，雖然明知道這應該就是離別的時刻，雖然知道方才元華走出房間時戀戀不捨的那一眼應該就是兩人的永訣，但是……

  心緒根本平靜不下來，她悄無聲息地穿過了房門，站在了寂靜的庭院之中，這個時辰，每個人都在安睡，除了能遠遠聽見打更的鑼聲，什麼聲息都聽不見。

  舉目望去，能見到的光亮唯有泠泠月光，以及遠處水面上波光粼粼的倒影。

  雖然知道很危險，她還是往元華住的暖閣方向走了幾步，遠遠地看見了小竹的鋪蓋，她站住了腳步，猶豫不決。

  淚水根本停不下來，她抹著眼淚，哀哀戚戚地看著那個方向，許久許久，終究還是轉身往玉蘭堂走去。

  若是常人也就罷了，畢竟是元華，她可不敢冒著被他發現的危險再去見他最後一面。

  經過主屋附近的錦繡亭時，她感覺到了些許異樣，似乎有人正在暗中看著她，這才想起來，因為方才心緒不寧，她居然忘記施隱身術。

  搖身一晃沒入了夜色中，她一個遁地就站在了玉蘭堂的迴廊之上，白色的身影果然如同她所想的那樣，就在那裡靜靜地等著她。

  雖然昨日她並沒有說過會來見他，只是，她心中卻是十分清楚，他一定在。

  「你已經決定了嗎？」

  果然，她還沒開口，謝道之就問道，似乎已然知道了她的心意。

  「恩……他，他太聰明了，我藏不住……」

  她抹著眼淚說道。

  「也許這天下很快就會大亂，我們儘快離開也並非壞事。」

  謝道之點頭道。

  「為什麼？」

  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這世上最高的位置，從來都不是最有德行的人居之，而是最能掌控人心的人才能安坐，而我們能做的，不過是遠遠地避開而已。」

  「可是……」

  她沒明白，陰家不是陰麗華的母族嗎，抱緊未來皇帝劉秀的大腿，哪裡會有什麼危險嘛……

  「瓔珞……」

  她心中一驚，回頭卻見元華一身常服站在了玉蘭堂中，似乎根本就不曾睡下過。

  「你，你怎麼來了？」

  她差點結巴了。

  「瓔珞，你為何與他私會於此？」

  他指著謝道之，不敢置信地問道。

  黑色的氣息如影隨形，他陰鬱的眼神看上去令人不寒而慄。

  方才的淚水被他一嚇，都凝在了臉上，她只覺得臉上冷冷的，被春夜的風吹得生出了寒意。

  「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蒼白地解釋道，只是這解釋也根本說不清楚。

  「見過大公子。」

  謝道之施施然道，似乎沒有要告訴他真相的意思。

  「元華，你是跟著我過來的嗎？」

  她中間又是隱身又是遁地的，他怎麼知道她在這？

  心中無比驚訝，不過更多的是歉疚和惶然，她就好像做錯了事被抓了現形一般，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鄧氏正在帶人過來，我收到了消息這才趕來的，我原以為她只是針對你而已，怕你有危險，我就……」

  他困惑地看著她，深深地看著她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的心底，看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原來大夫人身邊也有你的眼線。」

  她說的話卻根本不在重點上。

  這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為什麼和他之前的預感一樣，這個看上去不過是個弄臣的男子給他一種危險的感覺，而她，居然會站在這裡，站在他的面前，是因為他的容貌嗎？他不明白。

  「只怕大夫人這一次要撲個空了，畢竟，陰家大公子帶著寵姬出來散個心，在客院偶遇了寓居於此的真定王客卿，也並非是什麼出格的事，這回只怕鄧氏會失望而歸。」

  謝道之淡淡地說道，一臉篤定。

  他就是吃定了自己絕對不會把一切都告訴外人罷了，即便是為了瓔珞，他都不會讓任何人對她有一絲詬病，更別說是大夫人了，她若是知道了真相，只怕會嚷嚷得所有人都知道。

  陰元華握緊了拳頭，收斂起了身上的黑氣，冷冷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在下永安，承蒙真定王的厚愛，在真定王府領一份閑職罷了，旁人尊稱在下一聲仙師，也不過是看在在下有幾分未卜先知的能力罷了。」

  「哼！」

  他明知道自己問的不是這個，此人的身份神秘，來歷不明，在陰家定然有所圖，只是，若說他所圖的是美色，任誰也不會信吧。

  「我不管真定王有什麼圖謀，都與我無關，陰家也好，麗華也好，都不過是走在了無法改變的命運之上，而任何人，都別想左右我的命運。」

  那雙陰鬱的眸子中隱隱有著高傲和不羈，她忍不住又流淚了，他的命運，謝道之知道，她也知道，唯有他自己不知道。

  「我不管你們之前是怎麼相識的，但是之後，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們了。」

  元華一斂眉，努力收斂自己的怒氣。

  「瓔珞，跟我回去。」

  他柔聲道。

  他不想再糾纏，別的就罷了，他什麼都不在乎，可她是屬於他的，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放手，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她離開。

  「我……」

  她看看元華，又看向謝道之，眼中有了一絲祈求。

  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兩人大打出手，她雖然並不太擔心謝道之會輸給剛開始修鍊鬼道術的陰元華，但是這兩人誰受傷，都是她不願意看到的。

  「去吧……」

  謝道之嘆了一口氣，瞭然地微微點頭。

  「元兒，你們怎麼在這兒？」

  大夫人來得好快，火光搖動中，鄧氏一臉善意地問道，身後跟著侍女和護衛，就連衣冠都從容不迫地穿戴整齊，完全沒有半點不妥。

  「永安仙師，我們元兒可是冒犯了您嗎？若如此，我這個母親先替他道歉，我們元兒向來身子不好，家中上下都對他寵溺有加，倒是慣得他不知天高地厚，還請您諒解。」

  鄧氏顯然也沒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急智之下能想到這個法子來給元華潑髒水，也算是機變了。

  身子不好和性子不好，這兩盆髒水往元華身上一潑，若是從真定王信重的永安仙師口中傳出去，那豈不是成了定論，洗都洗不幹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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