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3章 庶見素冠兮（一）
「尋常人的平凡人生，難道不都是那樣嗎？努力地生存下來，尋找屬於自己的寧靜，遠離那些是非……」
「家族零落，已然是無可挽回的未來，我能做的，也不過是守護他們的人生而已……」
謝道之淡淡地說道。
「渾渾噩噩朝生暮死，在沒有任何希望曙光的絕望中，一天又一天地回味著過去的輝煌而度日，所言必及從前，先祖，而自己卻又無能為力改變現狀一星半點的痛苦……」
「你說的寧靜的平凡人生，是這個樣子的嗎？」
姬嘉玉不無諷刺地問道。
他心中一顫，已經塵封在記憶中的那一張張臉，都一一浮現在了眼前，老人的臉，孩子的臉，婦人的臉，少女的臉。
那些族人看著他的目光，他不是不明白，他們都指望著他，他們都期待著他能振興家族，能重回往日輝煌，而他，卻讓所有人都失望了。
雖然西遷後偏安一隅，再也沒有了朝堂上的針鋒相對和君王的猜疑，可他們全都是不滿意的，可以說，沒有一個族人是真正贊成的。
也許他們想要的，和他想要給他們的完全不同。
只是，異地處之，若是他真的如族人期待的那樣去復仇，去爭權奪利，去蠅營狗苟，家族真的會有更好的結果嗎？
在他看來，並不可能。
謝氏一族缺少並不是機會，也不是能力，更不是財力。
而是信任。
上意難測，只是就算他不用多想，都能想到那位高高在上的君王從未信任過謝氏一族，所謂的那些高官厚祿都不過是用來麻痹那些族老的煙霧彈罷了。
真正的實權，那位根本不可能給謝氏中的任何一個人。
若是還有兵權，那還有的一爭的可能，只是在那個時候，他已經沒有了任何籌碼，除了退避三舍，表示自己的臣服，還有別的選擇嗎？
他清楚，沒有別的選擇。
只是那些族人卻並不理解。
「有些人生來就是不一樣的，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不一樣的，那正是他痛苦的源泉，若是他什麼都不曾見過，什麼都不曾知道，那他也許就沒有向上仰望的想法，然而，並不是那樣的。」
「曾經在那樣高的位置，曾經那樣地輝煌過，可自己卻不得不流落邊城，可笑地維護自己虛假的尊嚴，也許對你來說，這樣的人生可算是平靜了，然而他們心中真的能放下那執念嗎？而你，又真的能完全放下那執念嗎？」
「如果當初不曾逃避，你是不是也曾千百次地想過這個可能？」
「並不是只有躲開是非這一條路，當你不願意麵對這一切的時候，你就已經輸了，輸得一敗塗地。」
「直到現在，你都沒覺得自己錯了，不是嗎？」
「鮮血本該用鮮血來償還，而你卻選擇了逃避。」
姬嘉玉冷哼道。
是的，鮮血。
他閉上眼睛就能看見母親灰敗的臉，幾乎流幹了血的枯敗身子，說什麼賊盜橫行，說什麼已經找到了兇手，即便是年僅十歲的他都不可能會相信這種可笑的借口。
只是那是上意，他要尋求的公平，要去哪裡找？
除了默默接受，他能做的還有什麼？
只是，即便有再多的理由，他這難道不還是選擇了逃避嗎？
即便是再刻骨的仇恨他都忍耐了下來，只是為了顧全大局，若是他不識大體，接踵而來的難說不是更大的災難。
「那是你的族人，那是你的家族，我自然是無權置喙。」
「只是，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就算是你，也無權替她決定。」
「呵呵……」
謝道之終於忍不住冷笑道：「您這大義凜然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您真的是這樣表裡如一的正義之士呢。」
「只要目的正確，不管用了什麼手段都是可以被原諒的，這是你們姬家的家風吧，還真是令人佩服呢。」
「我知道子詩曾讓你十分頭疼，說實話，我也並不贊成他這樣做，倒不是因為他的手段有什麼見不得人，而是因為李瓔珞根本就不適合子詩，她的出身和為人都無法勝任……」
嘉玉真人的話語戛然而止。
「就算您不說，我也知道姬琴的身世，雖然我能窺見的不過是管中一斑，然而您的態度還是最重要的，所有人中，您最信重的就是姬琴，不是嗎？」
「那又如何呢？」
姬嘉玉微微一笑，半點都沒有動容。
的確，那又如何呢。
旁人的選擇，自然是與他無關，可是她，她和他怎麼能是沒關係的呢……
「我不會讓你傷害她。」
謝道之抬起臉來，定定地看著對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
「是么，如果你真能左右這一切，你又如何會在這裡呢？」
嘉玉真人云淡風輕地嘆道。
「每個人的命運，果然都是無法改變的呢，即便是你，也不過是一個不敢面對現實的人而已……這就是你的命運，永遠在逃避……」
不想聽那些話，可是在他的心底，他也不得不承認，就算是用計也好，就算是把她禁錮起來也好，如果他真的有擔當，處事果決，他絕對不會任由她來到這裡，他分明早就知道了姬嘉玉不安好心，他卻還是沒有阻止她。
就算她會恨他又怎樣，就算她會責怪他又怎樣？
就算是小心翼翼也好，就算是心懷歉意也好，他本來就該守護著她，她是屬於他的，這一點是不容置疑的，而他卻為了避免和她之間的衝突，選擇了順其自然，選擇了走一步看一步。
這自欺欺人的確是可笑的。
他垂下了眼睛，看著懷中的小臉。
初見時的嬰兒肥已經全然不見，她的臉頰看上去甚至有幾分消瘦，健康的紅暈也不如從前那樣生機盎然。
都是他的錯。
如果他能像陰元華那樣不擇手段，像姬琴那樣百般算計，也許他們早就能幸福地遠離這些紛擾，那雙天真的眸子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染上了塵埃。
而他只是在猶猶豫豫中讓一切變得更糟更糟。
「我沒說錯吧。」
嘉玉真人含笑道。
「我不會讓你傷害她。」
他再一次重複道。
這一回，姬嘉玉看著他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憐憫，只是那憐憫卻並不僅僅是給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