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妖女
明錦皺了皺眉。
但他隻是深深地看了孟延年一眼,並沒有繼續過問了,而是道:“那你說,那位禍世的災星,是何人?如今可在太和殿中?”
孟延年神情肅然,道:“微臣不敢妄言,還需用欽天監的占台一測,便可知那位災星究竟是何人了。”
欽天監中有專門用來觀測天象的占台,而欽天監除卻觀測天象外,還有著風水堪輿占卜八卦的職責,隻是再以往,明錦一向信賴李檻,並不曾過問其他,但今日李檻告假,除卻孟延年外,的確無人可用了。
於是明錦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便一同去欽天監一看。”
在場所有人自然都要一同前去,畢竟,那一位禍世的災星,雖然還不知是何人,但十有是在太和殿上的,故而要一並前去。
隻是沈風絮麵色稍稍有了些變化。
她腳腕上受了傷,若單隻是在太和殿裏倒也罷了,隻走幾步路倒也無妨,可若是從太和殿走至欽天監,怕是會露出破綻來,到那時,腳腕上的傷自然瞞不住了。
這位孟延年,究竟是哪一方的人?
但沈風絮來不及多想,便見太和殿裏的人已經陸陸續續都起了身,明錦已經當先邁步向外而去,內侍抬著轎攆,而後跟著的是一眾妃嬪。
沈風絮緩步跟了上去。
因著腳腕上有傷,所以沈風絮的步伐極慢,從溫暖宜人的太和殿邁步走出來時,頓有寒風刺骨,從領口灌入,令沈風絮打了個寒顫,但她隻是抿了抿唇,緊跟著眾人,一步不落。
隻是腳腕上的疼痛依舊傳來,令她額頭上有薄汗涔然而下。
恰此時,忽有一隻手不動聲色地扶了沈風絮一把。
“敏和郡君小心。”有一雙手從一旁探了過來,扶著沈風絮,微微一笑,道,“天寒路滑,郡君小心看路,莫要摔著了。”
說話之人是太子妃洛氏,隻見她麵上笑意淺淡,帶著十分溫柔的氣息,扶著沈風絮一步一步向前走去,沈風絮秀長入鬢的眉梢微微一挑,看向洛氏,便也露出一個笑容來。
她輕聲道:“多謝太子妃。”
“郡君不必客氣。”洛氏也隻是笑了笑,“郡君若是不介意的話,我便扶著郡君去欽天監吧,這一路上雖不遠,但也不近,郡君若是自己走過去,怕是吃不消的。”
顯然,洛氏發現了沈風絮腳腕上有傷。
而是沈風絮稍稍壓低了一些聲音,問道:“太子妃是怎麽發現的?”
而洛氏隻是眨了眨眼,十分嬌俏地道:“看出郡君走路吃力了,雖然在極力掩飾,但多少還是有些痛苦流露出來的。”
洛氏雖然已經嫁為人婦了,但今年也不過十七歲而已,身上仍帶著少女般地嬌俏,看上去十分單純,無甚心機,沈風絮雖然報以微笑,可心中卻並非是這麽想的。
太子明承是如今皇帝明錦的幾個兒子中,唯一一個已經有了正妃的,洛氏雖然也是京中貴女,但出身並不高,以她的身份,本不大可能嫁與當今太子明承。
但她與明承是自幼認識,兩人是青梅竹馬,故而及明承成年後,皇後便請旨讓明錦為明承與洛氏兩人賜婚。
明錦本不願意同意這一門親事,畢竟,洛氏的身份實在微末,她若是嫁給明承,根本給不了明承任何幫助,明錦一向重視這個嫡長子,自然不願意讓明承娶一位身份低微又無甚幫助的太子妃了。
可胡皇後卻執意要明承娶洛氏為太子妃,說是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自是感情甚篤,後來甚至親自讓明承去同求明錦的賜婚,明錦無奈之下,便也隻得允了這一門親事。
沈風絮稍稍知道一些。
其實明承並不喜歡這位洛氏,兩人也談不上什麽青梅竹馬,洛氏的父親是太子太傅,在明承的年紀稍稍大了一些之後,胡皇後便讓明承在宮外獨自居住,故而洛氏與明承有過數麵之緣,但也僅僅隻是有些麵熟而已。
以洛氏的身份,根本接觸不到明承,隻能是在等自己父親的時候,遙遙地看上明承一眼,就僅此而已了,可是在胡皇後的口中,卻變成了兩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無他,胡皇後不喜歡明承,故而不希望讓明承娶回門當戶對的名門閨秀,更不希望這門親事能對明承有任何的幫助,在胡皇後的心中,雖同是她的孩子,但她更喜歡的是三皇子明元,而對於明承,甚至已經到了近乎是厭惡的地步,自明承娶妻後,她便一直在為三皇子物色正妃的人選,不論出身家世還是容色才學,皆要麵麵俱到,與當年對待明承時截然不同。
所以……
世人傳言的恩愛夫妻,明承與洛氏,其實並非如此。
當年明承之所以應允了胡皇後,去求明錦的賜婚,也隻是希望他這樣做,能從胡皇後那裏,稍稍分來一絲關愛罷了,可盡管明承所作的一切都聽了胡皇後的話,在胡皇後的眼中,也隻有三皇子明元一人而已。
在京中權貴的圈子中,洛氏一直都沒有任何存在感,雖是正妃,可比之旁人家的側妃或是庶女,都尚且不如,如今洛氏主動走上前來,倒是讓沈風絮有些奇怪。
洛氏一路扶著沈風絮走向欽天監。
盡管有著洛氏的攙扶,但仍是有薄汗從額頭上涔然而下,及到了欽天監,沈風絮便站定原地,連多一步都不肯再走了。
因著在路上耽擱的時間稍稍久了一些,此時走至欽天監裏時,隻見那位孟延年如今已經站在了占台上,身上換了一身八卦袍,手中持著占卜所用的長劍,在占台上念著晦澀難懂的咒語,與此同時,也還在手舞足蹈著。
孟延年如今年過四十,發須上皆染了些白,又穿著這麽身衣服,站在占台上,倒莫名地讓人有種世外高人的錯覺,甚是仙風道骨。
而隨著孟延年的動作,周圍的風雪似乎越來越大了,忽地狂風大作了起來,卷起了無邊的風雪,周圍的宮牆仿佛也要覆了下來——
天色昏暗,風雪交加。
隻見孟延年神色肅然:“皇上,這些年來,年年有災禍發生,旱災、澇災,不計其數,皆是因著這一位妖女禍世!”
妖女……
孟延年已經將災星稱作了妖女,明錦的神色沉沉,便問道:“究竟是何人?”
的確年年都有禍事發生,年年南方皆有澇災,西方有旱災,除此之外,宮中太後也常年身體抱恙,太醫日日調理,可太後仍是抱病在床。
加之今日的鸚鵡驟然死去。
其實早在此前,那位被明錦重用的李檻也偶爾提起過,大洛國如今的風水,似乎隱有驟變之象,似有妖邪在暗中抽取大洛國的氣運,隻是李檻如今道行尚淺,不能讓那妖邪授首伏誅。
孟延年並不答話,而是一舉手中長劍,揚聲厲色道:“敢問蒼天,禍我大洛國運者,究竟是何人?!”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聲巨響,似有雷聲炸鳴,隻是並無人見到閃電光芒,隻見一張紙箋忽從天下飄落而下,不偏不倚,正落在了孟延年的手上。
所有人都看得真切,那紙箋是從天上飄落下來的,正落在了孟延年的手上。
這紙箋,不正是蒼天之意嗎?
而孟延年並沒有將之前打開,而是大步走下了占台,跪在明錦身前,手中捧著那一張紙箋,高舉過頭,大聲道:“皇上,那妖女的身份,便在紙上了!”
若是換做以往,該是明錦身邊的內侍上前將紙箋取來,可明錦隻是擺了擺手,便自己走了上去。
方才所有人都看的真切,這紙箋是在孟延年的呼喚後,從一片漆黑的夜色裏落下來的,定然是蒼天所賜。
故而明錦要親手打開一看。
沈風絮偏了偏頭,忽地想到了一個人。
若是李青如的二哥李成川在此,以他的眼力,想必能看得清這張紙箋是從何而來的。
隻是可惜,李成川並不在此。
沈風絮從不相信鬼神之說,即便她本就是死後重生。
她更願意相信這張紙箋是孟延年提前布置好的,如今天色昏暗,天邊無星無月,沒有半分光亮,自然不會有人注意到這紙箋是從何而來了。
明錦將紙箋打開後,麵色頓時一變,緊抿著唇,麵色陰沉到無以複加。
欽天監中的所有人都惴惴不安。
尤其是在場的女子。
畢竟,方才孟延年可是說了,是禍世的妖女。
胡皇後與明錦的距離不遠,隻要稍稍偏頭,便可以看見紙箋上的內容了,但胡皇後麵上浮現了一抹微不可察的笑意,卻並沒有轉頭去看。
因為,她已經知道紙箋上的內容了。
不僅知道,這一切都是胡皇後親手布下的局。
紙箋上所寫的人,是柔妃。
柔妃自以為這一場局是她與明衍布下的,卻不想,孟延年早就已經被胡皇後給收買了,而李檻也並非是告假,而是胡皇後命人在李檻的飯菜裏下了藥,致使李檻腹瀉,李檻一直腹痛難忍,自然不得不告假了。
到了這時候,便到了孟延年出場了。
那位禍世的妖女,便理所當然的是柔妃了。
胡皇後正這麽想著的時候,便見明錦麵上怒氣衝衝,他霍然轉頭看向胡皇後,厲聲問道:“沈玉樓可是你選入宮中的伴讀?!”
胡皇後霎時間愕然萬分。
什麽?
她一時之間竟然沒有弄清楚發生了什麽,但也僅僅在下一刻,便道:“是,沈玉樓是小九的伴讀。”
明錦厲聲喝道:“把這妖女給朕抓起來!”
指的是沈玉樓。
所有人都愣住了。
妖女,怎麽會是沈玉樓……?
唯獨站在沈風絮邊上的洛氏神色淡然,語氣裏帶著幾分憐惜,道:“想不到這位妖女竟然是郡君的長姐,望郡君莫要悲傷。”
沈風絮自然不會悲傷。
她隻是有些愕然罷了,於是轉頭看向洛氏,卻見洛氏的麵上的神色頗有幾分奇異,不知道為什麽,她總覺得洛氏似乎是一早便知道了這一切,於是試探性地問了一句,道:“太子妃……好像一點也不意外?”
洛氏隻是微微一笑,道:“有什麽可意外的,不是她也會是旁人,在場的皆是京中貴女,無論是什麽人,都沒有必要意外了。”
而沈玉樓,已經完全愣在了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上一刻還想著的是沈風絮會成為那位禍世妖女,卻不想忽地情勢驟變,她自己竟然成為了那一位妖女,麵上是掩飾不住的驚慌失措,沈玉樓頓時轉頭看向明衍——
這一切可都是明衍所布下的局,明衍當時同她說,隻要今日事成,沈風絮便會徹徹底底地消失在這世上,可是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她自己?
明衍強行定了定心神,他攥緊了手指,腦子飛速的思考著。
可是周圍的侍衛已經上前要將沈玉樓抓住了,明衍顧不得想太多,便邁步走上前來,大聲道:“父皇!此事有待商榷!這位孟延年的話未必可以盡信!”
但此刻明錦哪裏能聽得進去這些話?此前孟延年的種種表現,皆證明了他所言非虛,且不說旁的,隻看著方才這紙箋從天而降,明錦心中便已經堅信了禍國妖女的存在。
胡皇後的麵色也有些難看。
但到底還是抿了抿唇,站定原地,不曾開口。
她覺得十分後怕,她分明是設計在紙箋上寫著柔妃,卻無端成了沈玉樓,定是有人在暗中搗鬼,若是那人將其上的姓名改成了自己,她可不覺得明錦會顧念舊情……
或者說,他們本就沒有什麽舊情。
而如今那位妖女成了沈玉樓,胡皇後除了後怕之外,竟也覺得有幾分快意。
她不喜歡沈玉樓。
從那日第一次見到沈玉樓起,便不喜歡沈玉樓了,那一身的杜鵑花,讓胡皇後聯想到許多極不好的回憶,沈玉樓雖從沒有做過什麽,但……
沈玉樓若是死在這一次的事情裏,也沒什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