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煙火
小丫頭忙撐著勉強站了起來,道:“沒事的。”
丹砂稍稍蹙了蹙眉,問:“你身子怎麽這樣虛?是病了嗎?”
她方才沒有仔細打量,如今看去,才發現眼前這丫頭麵容蒼白,似乎是大病未愈,身子也是清清瘦瘦,十分孱弱,想來平日在繡院裏的夥食不善,自然虛弱。
小丫頭隻是抿了抿唇,目光清澈如水,道:“多謝丹砂姐姐關心,我沒有事的,稍微休息一會兒就好了,沒有大礙。”
這小丫頭雖然麵黃肌瘦,可她眉間眼底一片單純天真之色,雖整個人看著清清瘦瘦,但也十分乖巧溫順,討人喜歡,更何況,她又有著這樣好的繡工,還將沈風絮喜歡的花樣給記下了,丹砂心中自然便存了幾分照拂之意。
“罷了,你先跟我來吧。”丹砂搖了搖頭,便也沒有繼續問下去,便領著小丫頭向著歸雲院的方向走去,隻是小丫頭似乎十分孱弱,走起路來十分虛浮,原本也不過是一盞茶的路程,可小丫頭走走停停,竟在路上耽擱了許久也沒有走到歸雲院裏。
見這丫頭似乎是當真走不動道,丹砂便伸手扶了一把,道:“你身子這樣弱,又是怎麽能在繡院裏做活的?繡院的管事不會為難你嗎?”
小丫頭搖了搖頭,道:“在繡院裏都是坐著繡衣裳,不妨事的。”
“你叫什麽名字?”
“婢子名喚春宜,春日的春,宜人的宜。”
這一句話讓丹砂注意到了:“你認識字?”
府上識字的丫頭並不多,且大多都是院子裏的大丫頭,都是同府上姑娘們一起長大的,可春宜不過是繡院裏的粗使丫頭,竟也識字,自然讓丹砂多注意了幾分。
春宜點點頭:“在賣進牙行之前,讀過幾年的書。”
“行,春宜,你先跟我來看大夫吧。”丹砂也不廢話,就說著,便領著繡娘春宜向著歸雲院相反的方向走去。
春宜被丹砂拉著走了幾步,卻不肯繼續走了,猶疑著道:“去看大夫要銀子的,我沒什麽大礙,休息一下就好了。”
“今日說了要給你賞銀子了,怕什麽,過來吧。”丹砂語氣稍稍溫和地道,“看大夫的銀子我會給的,你不用擔心。”
丹砂本沒有打算多管閑事,隻是春宜的狀態看上去十分不善,丹砂並不希望有這樣優秀繡工的丫頭出事,何況這丫頭看上去溫柔沉靜,自是討人喜歡,便領著她去看了府上的大夫。
春宜本有猶豫,聞言後,便跟著丹砂一路行進。
東寧伯府上自然有專門為仆役婢子診斷的大夫,此時見丹砂帶著人進來,忙站起身來,麵上掛著諂媚笑容,道:“這不是丹砂姑娘嗎?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這是來看病呢,還是來抓藥呢?小人這就按您的吩咐辦事。”
若換做以往,自然不會如此,但今時不同往日。
沈風絮從伯府姑娘一躍成了太後親封的敏和郡君,巴結討好的人自然數不勝數,連帶著沈風絮身邊的婢子也跟著風光起來,府上人人都想要在歸雲院裏做事,眼前大夫並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丹砂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道:“少說廢話了,小姑娘身子不好,你過來看看。”
大夫便忙從位置上站了起來,他隻看了小姑娘一眼,便道:“小姑娘怎麽這麽瘦弱?”
說著,示意春宜坐下來,便在春宜的手腕上墊了一塊手帕,將手指搭在腕脈上,替春宜把脈。
丹砂站在一旁,雙手環抱,看著大夫,問:“怎麽樣?小姑娘身體如何?”
大夫收回了手,道:“身體倒是沒什麽大礙,小姑娘這是餓的吧,難怪看著這麽瘦弱,今日可吃東西了嗎?莫不是滴水未進?”
春宜怯怯不敢言。
丹砂便也問了一句:“春宜,你今天可有吃些什麽嗎?”
春宜慢慢低下頭,繼而道:“沒有……”
丹砂麵色稍稍凝固了一些,如今可都已經是下午了,可春宜還滴水未進,怪不得身子如此瘦弱,原來在繡院裏根本吃不飽穿不暖。
“丹砂姑娘,這小姑娘是哪個院子裏的?怎麽連飯都吃不上呢?”大夫不由奇道,他雖然沒有去過歸雲院,但也知道沈風絮院子裏的丫頭絕不會如此,可丹砂這又是從哪裏領來的丫頭?
丹砂皺起了眉:“繡院。”
“繡院?”大夫了然,便點點頭,“也難怪啊,趙管事走了以後,繡院現在是新來的管事看著,初來乍到的,難免有所不周全。”
自二夫人掌管家事以後,府上總是有許許多多的問題,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且不說這個,你隻告訴我,這丫頭還有什麽不適嗎?”丹砂又問。
“丹砂姑娘,這丫頭沒別的,就是餓的久了,身子太弱了,您還是帶著她去吃些東西吧。”大夫說罷,又試探著問道,“還有診斷的銀子,您看……?”
這一次他也沒有出什麽力,丹砂不給銀子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但丹砂並不跟他廢話,隨後從懷中掏出了碎銀子放在大夫的桌案上,見大夫喜笑顏開的收下後,便領著春宜走了出來。
方一走出來,丹砂便稍稍彎下身子,看向春宜,道:“春宜,你在繡院裏一直都是這樣嗎?”
春宜隻是稍稍低著頭,似乎是怯怯不敢言。
丹砂安撫了一句,道:“你若是有什麽委屈,大可以跟我說,想必你也知道,我們姑娘是敏和郡君,沒有什麽是不能給你做主的。”
春宜仍是低頭不言。
丹砂又道:“你若是不想待在繡院裏,以你的繡工,來歸雲院也沒有什麽不行。”
春宜稍稍拽緊了衣角,這才抬起頭來,看向丹砂:“當真?”
丹砂這才發現,春宜已經哭了,隻是她的哭不是那種驟然的大哭,而是慢慢地,隻是這麽抬頭看著丹砂,眼眶裏卻已經有淚水在打轉,眼角也慢慢濕潤了起來,目光中似有著無盡的憂傷與淒涼,似乎是有一根銀針慢慢地刺入她的心底,有絲絲鮮血一點一點地流淌出來。
並不致命,但教人心痛。
她眼眸單純,不帶一絲怨恨,隻是抿著唇,用那樣憂傷淒涼的目光看著丹砂,有淚水從麵上慢慢滑落下來,打濕了前襟。
丹砂做事一向直來直往,性格也十分暴躁,並不喜歡府上那些嬌滴滴的小丫頭,可不知為何,看著春宜的時候,並不覺得春宜如此作態令人討厭,隻是忽然覺得心中像是被什麽給牽引住了,一下子便陷了進去。
於是丹砂點了點頭:“當真!不過,你必須要好好跟我說明白才可以,一會兒我帶著你去見姑娘,姑娘若是同意,你自然可以在歸雲院裏。”
春宜的眼眸便明亮了起來:“我可以在歸雲院裏?”
府上自有傳聞,在歸雲院裏的婢子自是優渥,作為主子的沈風絮並不會隨意責罵院中的婢子,且月俸也高於其餘小院裏的婢子。
“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但我可以帶著你去見姑娘,姑娘若是喜歡你,自然會把你留在歸雲院裏。”
聞言,春宜本明亮起的眼眸忽然又黯淡了下來,她垂下頭,聲音沉悶:“我這樣的丫頭,姑娘又怎麽會喜歡,想必六姑娘是不會要我的。”
“姑娘喜不喜歡你,不是我說了算的。”丹砂不由歎了一口氣,道,“姑娘一向善良溫柔,你一會兒好好說話,想必姑娘是會憐惜你的,且先跟我來吧,即便姑娘不肯留你,該賞給你的銀子也是會有的。”
春宜稍稍點頭,既怯懦又期待地道:“還請丹砂姐姐帶著婢子前去。”
“走吧。”
……
及丹砂領著春宜走至歸雲院時,正見辰砂站在院中,並不在屋內貼身服侍著沈風絮,丹砂不由奇怪,問道:“你怎麽站在院子裏?”
辰砂抬起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繼而走近丹砂,壓低聲音道:“方才李姑娘前來,如今正在屋內同姑娘閑聊呢。”
丹砂便了然點頭。
這位李姑娘,自然便是李青如了。
也難怪辰砂站在門外侯著。
辰砂見丹砂的身後還跟著一個怯生生的小丫頭,不由奇怪地問道:“這小姑娘是……?”
“她叫春宜,是繡院裏的丫頭,那梨花的紋樣便是她繡出來的。”丹砂三言兩語將方才見大夫的事情也一並說了,繼而道,“若是可以的話,春宜來歸雲院裏倒也不錯。”
辰砂打量了春宜一眼,隻是春宜始終垂著頭,辰砂便也隻能收回視線,道:“那你要同姑娘講了,姑娘若是同意,春宜才能進歸雲院裏。”
丹砂點頭。
這一點,無須辰砂提醒,她自己也清楚明白。
此時,沈風絮正與李青如在屋中閑談說笑。
溫熱的爐火傳來暖意,將外界的寒意盡數驅散,故而沈風絮與李青如身上都隻著了單薄小襖。
“你今日來,嚴姑娘可知道嗎?”沈風絮微笑著問。
嚴婷與李青如自幼相識,自是形影不離,關係親近,但自從沈風絮報了騎射課後,李青如便與沈風絮的關係越發親近,以往都是日日與嚴婷一起,可近來與沈風絮一起的日子卻是越來越多了。
李青如大抵是喜歡那一類英姿颯爽的姑娘,故而誤認為報了騎射課的沈風絮也是,所以才對沈風絮如此親近。
“我今早還問了她呢。”李青如惋惜地道,“隻是她推說要在家中溫書,不肯陪我一同前來,不然我們三人一同,自然要有趣的多。”
沈風絮隻是微笑不語。
嚴婷不來自然正常,她與嚴婷不過泛泛之交,之所以看著親近,那也是因為有李青如在,故而才會如此,何況……
沈風絮隱約覺得,嚴婷對自己似乎有些莫名地感覺,隻是因著有李青如在,所以才表現出了那樣的善意。
若是李青如不在,恐怕便不會如此了。
見沈風絮不答,李青如反而又問了一句:“對了,我怎麽不見玉嘉姑娘呢?你平日不與玉嘉姑娘閑話嗎?”
沈風絮端著手中清茶,笑道:“不錯,我與五姐關係尋常,隻在書院裏有所往來,在家中或是別處,幾乎沒有任何往來。”
驟聽此話,李青如不由吃了一驚:“可是你與玉嘉姑娘看上去……”
在書院裏,沈風絮與沈玉嘉自是感情深篤,關係匪淺,可今日沈風絮怎麽卻說她們關係一般呢?
沈風絮依舊微笑:“所以青如姑娘也該明白,看上去關係再好的人,事實上也未必有多好,像是我與五姐,可更有甚者,更是反目成仇,背地捅刀。”
正如她與沈玉樓。
隻是,沈風絮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還有沒有再一次被沈玉樓捅刀的機會了。
李青如擺了擺手:“罷了,還是不說這些了,對了,除夕之夜,你可有看到煙火嗎?”
沈風絮稍稍一愣:“煙火?”
除夕之夜絕不可能有煙火。
她記得,那一夜的天色格外昏暗,沒有一絲亮度,無他,那時在欽天監裏,孟延年站在占台上時,那一張寫著禍國妖女的紙箋,正是從黑暗裏掉落出來的。
其餘的事情或許可以記錯,但此事是絕不會記錯的。
李青如點點頭:“對,煙火,你有看到嗎?”
沈風絮搖了搖頭,繼而問:“這麽說來,青如姑娘有看到煙火了。”
“我當然沒有了……我就知道沒有!”李青如悶悶地道,“不瞞你說,那一日我在家中,忽然聽到我二哥說天上有煙火,我滿懷期待地抬頭看去,誰知道卻是一片漆黑,我就問我二哥,哪裏來了煙火,誰知道他隻神神秘秘地說些我聽不懂的話。”
李青如的二哥李成川,有著十分優秀地夜視能力。
也許是在那一夜,李成川看見了什麽。
沈風絮忽然意識到,這所謂的煙火,恐怕隻有其他的指代,於是正色問道:“二公子同你說了些什麽?”
沈風絮忽然如此嚴肅,反倒是讓李青如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