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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將來她就是你的主母

  邵清看到姚歡迎出來,很是用了些氣力,才不讓心頭遂願的喜意表現在臉上。


  他從城西搬到了撫順坊,離她這般近,在他想來是可以緩解“平蕪盡處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的相思之苦的。


  然而,理想和現實的距離,就像幽雲十六州與大宋君臣的距離。邵清發現,空間上的優勢隻是淺表。


  他嚐試了解決她的家產困境,他收了她的弟弟做學生,他為她的謀生之計出謀劃策,這樁樁件件,行事過程中,他都在精神高度集中地觀察、揣摩她的回應。


  然後,邵清不得不有些沮喪地承認,這女子,與自己,還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做派。看來,她日漸恢複的,隻是好好活下去的念頭,哪裏就能真的拋卻她曾經的那位深閨夢裏人?

  加之葉柔那頗有些激進的試探,引發邵清的警惕,恐怕給姚歡惹來麻煩。盜取神臂弩營造法式的事又箭在弦上。


  一時之間,邵清覺得自己,仿佛將文章寫到一半忽地斷了章法,守著紙箋枯坐整日也憋不出半個字來一般,很為如何繼續穩妥地追求這女子而煩躁。


  快些辦成養父交予的差事,再全力以赴為自己破這情障吧。


  但他仍是很想見她,迎著她的目光,與她說幾句話也好。


  是她弟弟給了他靈感。


  這娃娃在私塾的一舉一動,邵清都盯著。他原本在等著姚汝舟忍無可忍之時,再來解決,然而這娃娃今日晨間眉眼間的不正之態,令邵清確實也想來提醒提醒他的姐姐。


  謝天謝地,她在。


  姚歡錯愕地看著這群葫蘆娃,問道:“邵先生,這是?”


  邵清對沈馥之和姚歡拱了拱手,轉身盯了一眼學生中那小胖子。


  小胖子忙老實上前,對姚歡作了個大揖,一字一頓道:“姚大娘子,俺在私塾裏欺負了汝舟哥兒,往他飯碗裏撒石子兒,總是弄髒他的紙箋,被先生發現了。俺晌午已經受了先生的訓斥,也向汝舟哥兒賠了不是。可是先生說,長姐如母,汝舟哥兒年紀太小,俺還得來此,請姚娘子你原諒,才作數。”


  小胖子說完,退到一邊,另一個童子接上來,將小胖子的話原封不動地念了一遍。


  如此這般,五六個看起來比姚汝舟都大的娃娃,道完歉,站成一排,眼巴巴地瞅著姚歡。


  姚歡初時尷尬,聽明白原委,忽地很有些心疼姚汝舟。


  怎麽從未聽他提及這些事?

  傻孩子,你倒是常說不喜歡邵先生,現在知道邵先生真是一位公正細心的良師了吧。


  姚歡走到姚汝舟身邊,攬著他的肩膀,對童子們道:“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改了就好。嗯?你們的手,怎麽這麽黑?”


  小胖子略有些無奈地答道:“邵先生說,不打我們手心,但是帶著我們去石炭場外頭,撿了半個時辰的碎炭,送來娘子鋪子中。”


  姚歡差點笑出聲來。


  邵先生的教育理念相當先進啊,竟然用社區服務替代體罰。


  ……


  曾府的婢女晴荷,與她的主人一樣,專注地望著沈家飯鋪門口的情形。


  “此人是誰?怎地與姚大娘子當街說了這麽久?”曾緯皺了眉,像是問晴荷,又像是自語。


  晴荷當然聽出了曾緯口吻中的不悅意味。


  她瞄了一眼曾緯,小心翼翼道:“好像,是她家的私塾先生吧,先頭好些個童子擠在一處。”


  曾緯忽地訕訕一笑,卻向晴荷走近了一步。


  “晴荷,謝謝你。”


  他的嗓音這般溫柔醇釅,聽得晴荷心頭一慌,有些結巴道:“四郎怎地這般說,俺一個下人,自然要盡心給府裏頭辦事的。”


  曾緯並沒有戛然而止地意思,反倒講話說得更直接了:“我沒有誆你,母親確實偷偷問過我的意思,要不要,先收你在房裏。全府上下,若說那個養娘能入我的眼,除了你,再無第二個。”


  晴荷的臉紅得仿佛燒了起來。


  天爺,這青天白日的,四郎怎就說出這般羞煞人的話。


  曾緯卻渾無遲疑地,倏地將情話換成了談條件:“我不如早些與你講話挑明了。對姚大娘子,我是真的動了心,想與她做鴛侶。府裏頭,父親母親,將來會不會棒打鴛鴦,我先不想那麽多。如今,知道我心思的,卻是隻有你。姚娘子是個性子厚道的,你一個奴籍出身的侍妾,有這樣的主母,可是大造化。你現下跑跑腿,妥帖地助我一臂之力,往後做了她的幫手,好好地隨我過日子,下半輩子也有依靠,可對?”


  晴荷臊得火炭似的一張臉上,分明現了歡喜和憧憬,不知如何去接曾緯的話,隻曉得咬著嘴唇拚命點頭。


  晴荷今年也過了十七歲,曾府很有些小廝屬意於她,她卻得了魏夫人一句“我是想將你安置在府中,但豈會是這般下嫁了去”。晴荷心裏頭已作了大膽的猜測,莫非……


  真正是心想事成,她簡直做夢都要笑醒了。


  曾緯的聲音依然溫柔:“你也看到了,我是個癡人,一旦對女子動了心,便顧不得旁的,隻是,也不知她,可也會如此。你快去吧。”


  晴荷聽到最後一句,仿如正夢著升官加爵的小兵,被城頭的號角驚醒,忙不迭地、又躊躇滿誌地道聲“是”,便鑽出街角,往沈家飯鋪走去。


  鋪子門前,獻了碎炭道完歉的學童們各自回家後,邵清正當著姚歡的麵,與姚汝舟說道理。


  姚汝舟聽著聽著,今日對邵清生發出的一星兒好感,又沒了。


  這邵先生,竟說我姚汝舟受欺負,是因為甘於怯懦,而拿家人得了太後的賞識來炫耀出氣,則是因為量狹。


  說什麽這兩樁做派,都要改。


  更可氣的是,阿姊一副“謹遵先生教誨”的神情,眉頭也皺了起來,若有所思的模樣,應是將先生的話聽到心裏去了。


  姚汝舟原還想著,隻要阿姊瞧得上邵先生,他若做了姊夫、如父如兄地照應著自己,倒也不錯。此刻瞧來,他對自己不說半句安撫的話也就罷了,還向阿姊告狀挑剔,真是令人生厭。


  這娃娃險些就要與邵清頂嘴的時候,身後傳來一聲“姚大娘子,婢子來陪你去帽衫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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