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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章 我們能決定你們的哭與笑

  大道朝天。


  王犁刀叉腰站在明晃晃的太陽下,又喜又懵。


  廬舍前處處狼藉,但每間屋子都空空如也。


  禁軍確實走了。


  戰戰兢兢聚攏回來的流民們,不必王犁刀吩咐,立刻開始清石塊,扶苗木,修複蝦田桑基。


  昨天的災厄,就像一個教人出幾身冷汗的噩夢,來得氣勢洶洶,又去得幹脆利落。


  曾官人好牛啊!


  王犁刀由衷讚歎。


  他瞄著曾緯被扯破了的官袍袖子,又在自言自語裏加了一句:是條漢子。


  縣丞鄭修的麵上,看起來卻似乎,疑慮大於驚喜。


  曾緯與鄭修拱手寒暄,應酬熟練,和後者這樣宦場打拚了十來年的中年人比,並不落了下風去。


  “姚娘子說要去敲登聞鼓鳴冤,方提醒了本官。黎明時分,我就將那指揮使的門扣開,告訴他,登聞鼓院旁邊,可就是理檢院,由本官的上司禦史中丞專領。他若不領著人回該回的地方,本官好歹也是台諫中人,莫非無法上達天聽?”


  曾緯侃侃而談起來,很有股風清氣正的儀態。


  鄭修則禮貌而淡然地聽著。


  與王犁刀不同,鄭修當然知曉,眼前這位曾樞相的幼子,是憑借何事,破格入了台院,成為官家禦前炙手可熱的紅人。


  “曾禦史,”鄭修的目光落在曾緯露出中衣的肩頭,“那幫軍漢對你動手了?我這便著人去請縣裏的郎中來。”


  曾緯擺手:“當時天還黑著,那指揮使手下牙卒未看清我穿的是官袍,才上來撕扯。無妨,未傷到哪裏。”


  “喔。”鄭修沒再堅持,談興寥寥的意味。


  曾緯心底冷笑。


  微末小官,南邊回來的土包子,就算你那糟糠之妻是皇後的表姐又如何?如今闔朝上下都曉得,皇後多半要改姓劉了。


  不過,他並不想多去參研鄭修肚子裏在嘀咕什麽。


  他在意的是歡兒的表現。


  兩個時辰前,在晨曦朦朧裏,田埂周遭明明四下無人,可是歡兒聽見他曾緯的捷報時,麵對一雙殷殷張開的臂膀,竟然往後躲。


  並且竟然,對自己被扯破的袍袖熟視無睹。


  自己披星戴月又挺身而出,救她於水火,她還在氣惱當初襄園那場發乎情的風波?


  這女子也太磨人了。


  ……


  姚歡在開封縣多待了幾天,見確實再無異樣,才回到開封城。


  李師師和徐好好告訴她,曾禦史每天下了值,都拐到竹林街來瞅一瞅,人安然回來了沒。


  這兩位合租閨蜜,帶著助攻手的積極,盡情表現著自己很樂意吃狗糧的大度。


  姚歡十分無語。


  她穿越來這麽久,頭一回產生仿佛被濕噠噠的水草纏住雙足的感覺。


  襄園事件後,她隻選擇退還曾緯私下送的信物、敲打魏夫人、與曾緯果斷分手的方式來止損,而不是怒火中燒地闖進開封府控告,或者掉頭奔入曾府、對著曾布發一通養子不教的檄文,乃是因為,她明白這是距離後世一千年的時代,更因為,孟皇後剛剛將身家銀錢交予她。


  正視時代的局限,以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就是她的冷靜劑。


  她也不會與姨父姨母說,不會與師師好好兩位娘子說。


  就如上輩子在現代社會遭遇性騷擾時,她信奉的首先是,不找幫手,不四處發泄憤怒,靠自己獨立地、正麵地與對方交鋒。


  她認為,真正的女強,不是身邊一堆幫手強,不是傾訴**強,而是自己內心的韌勁強,自己頭腦的決斷力強,以及自己行動的單兵作戰力強。


  然而現在,她意識到,有些男人,判斷不出“冷淡與漠視”遠比火藥味十足的腔調更表明女子的決心。


  曾緯就是這樣一個自負到“看不見、聽不見”的男人。


  曾緯似乎認為,她姚歡隻是對於一次沒有心理準備的身體受侵犯而不高興,大約覺得自己降格到了晴荷那樣的地位,所以賭氣了。


  姚歡身邊的親朋並沒有表現出對他的側目,恰恰說明,歡兒心中還有他,怎會舍得讓他身敗名裂呢。


  既如此,大不了,求幾回,寵幾回,在她被或齷齪或涼薄的外事逼得焦頭爛額、束手無策時,替她出頭幾回,這女子就定能又與自己你儂我儂起來。


  “噫,申初時分了,曾禦史定是又要來點卯。”


  李師師一邊調音,一邊笑吟吟地與徐好好道。


  二人皆得趣地看向姚歡。


  姚歡卻已轉身下樓。


  她疾步出了竹林街,估摸了一條不會與皇城方向下值官員相遇的路。


  她不想見到那張曾令自己讚歎癡迷的麵龐。


  皇城在竹林街西邊,襄園在竹林街北邊,姚歡認為,自己往南走,今日至少能得清淨。


  她於是沿著潘樓方向的大路,走著走著,就到了小甜水巷附近。


  小甜水巷周圍,皆是金銀鋪子。


  姚歡看著那些精致又璀璨的瓊華寶物,就仿佛麵對一桌子色香味俱佳的好菜,鬱結的心情似乎一點點舒展開了。


  這個月令,過年的氣氛正是一日濃似一日。姚歡想著,自己來大宋創業的第二年,手頭終於不那麽荒蕪,有幾個餘錢,給姨母、美團和小玥兒等人,買幾件首飾。


  她於是左右打望一番,選了家門臉體麵、裏頭貨物也琳琅紛呈的鋪子,走進去。


  夥計見是個生客,模樣氣度卻上佳,遂彬彬有禮道:“娘子盡管看著,若有相中什麽想問,再喊小的來?”


  姚歡點頭還禮。


  不料片刻後,那夥計又巴巴兒地過來,哈腰道:“有勞娘子移步,雅間中有位貴客請娘子過去敘話。”


  嗯?

  姚歡狐疑地順著夥計的手看去,但見珠簾後,隱約一個錦衣女子的背影。


  大白天的鬧市,這店子又大門敞開著,姚歡卸了警惕,走過去,掀簾而入。


  那女子轉過頭來。


  是晴荷。


  姚歡衝眼一瞧,不免奇怪,隻覺得晴荷今日,好像打扮了一半就出門來了。


  她很快明白自己這份觀感的原因——這姑娘穿的是簇新的紋錦冬襖,鴛鴦兒似的,發髻間、腕間卻素淨得很。


  晴荷起身福禮:“姚娘子請坐。”


  “哦,你在此處選物件?”姚歡坐下,和言搭訕。


  姚歡對曾家這位曾經的婢女、如今的侍妾,本無甚惡感,一個命不由己、聽候差遣的普通人而已。至於這姑娘將來會不會成長為曾緯家中宅鬥嫡妻的一把好手,如今跟她姚歡有什麽關係?

  晴荷見姚歡言語客氣有禮,神情麵貌亦無劫後餘生的憔悴模樣兒,心裏頭可真不是個滋味。


  不同人,就是不同命啊。自己在短短半月間,命途就起了大變故,還不是拜這姚娘子所賜?

  晴荷以往與姚歡打交道,總是放下大戶人家掌院婢女的架子。她也真心盼著姚歡和四郎做鴛鴦,畢竟一個娘家沒什麽倚仗的主母,好伺候些。


  可姚娘子對四郎,竟是從願意到不願意,為何呀!


  就算做個外室,那也是能住在襄園大屋裏的外室,開封城裏多少女子求都求不來的運道!

  晴荷繼而又想,倘若那日姚歡從了四郎,四郎怎會再為了讓她回心轉意而去托殿前司辦事,又怎會把自己轉送給姓鄧的做妾。


  鄧洵武已過中年,相貌甚陋,與四郎簡直是雲泥之別。且家中嫡妻顯然暴躁好妒,否則昨晚在榻上**後,鄧洵武也不會再三叮囑她,今日拿錢來買首飾後、在宅中千萬不要戴。


  幾個念頭反複兜轉間,晴荷越想越怒。


  給四郎出主意的張阿四,能得不少賞錢。給四郎運作殿前司禁軍出麵的鄧洵武,能得一個年輕如花的小妾。四郎,能得姚娘子回心轉意。


  是的,她晴荷在此事中,才是唯一的受害者。


  自己進鄧府後,出門一趟不容易,再要得了與姚歡見麵的機會,可就難了。自己那日,原是偷聽到阿四那賤胚獻計,四郎如何曉得是她晴荷說與姚娘子的?曉得了又能打殺她不成,鄧洵武這半老頭子,可正是對她新鮮的時候。


  晴荷想到此,將牙一咬、心一橫。


  她佯作赧意道:“姚娘子,晴荷如今,是鄧公的妾。”


  姚歡有些懵,什麽鄧公?

  晴荷垂了眉眼,拿起案上一隻如意黃金瑪瑙簪子:“就是朝廷秘書省的鄧洵武鄧公,現下正遵了官家之令,為先帝修史。”


  “鄧——洵——武。”姚歡心中默念這個名字,好熟悉啊,她很快想起來,這人應與二蔡一個陣營的,往後幾年應是青雲直上,從舍人做到了中書侍郎那樣副宰相的位子。


  曾緯投了蔡京門下,想來自也與這鄧洵武結交。


  姚歡這麽一順,倒也不驚訝,隻是不知怎麽繼續和晴荷尬聊。


  你給曾府還是給鄧府做妾,你喜歡就好。


  晴荷抬眼看著姚歡,也懶得斟酌詞句,隻嫣然一笑道:“半月前,四郎要托鄧公在殿前司的族兄辦一樁事,鄧公欣然應允,便向四郎討了我去。”


  姚歡本不耐煩聽官員們之間拿小妾換利益的醃臢事,但“殿前司”三個字陡然入耳,她不由麵色一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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