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轉折
溫晨軍醒來時已經是早上八點中了。
他昨天晚上睡得很晚,困得要命,卻又做了一晚上的夢,醒來之後仍在繼續想著夢中的問題:一個區或者一個縣的領導幹部副職應該配幾個才合適?也就是說四大班子中應該有多少個領導職務,縣委或區委應配幾個常委、幾個副書記?人大配幾個副主任?政府配幾個副縣長副區長?政協配幾個副主席?還有兩院,配幾個副院長更合適呢?這段時間來,溫晨軍一直被這件事糾纏著,想擱置一下都不行。
由於鬆山市是在鬆山縣的基礎上建立起來的,雖然明確由省直管,但長期以來行政級別一直拖著,有關方麵采用了一個折中的辦法,即按原縣的基礎上高半格對待。
兩個月前,溫晨軍去省裏開會,省委書記方明會後對他說,省裏的報告已經批下來了,民政部同意,正式確定鬆山市為地級市,並將現有的鬆山市主城區劃為東山區和西山區,南城和燕壩改為鬆南區,原鬆山市各鄉鎮歸新成立的鬆山縣管理,四周與嵩山縣相鄰的鎮山縣、清江縣、平安縣、河縣、鎮南縣劃歸升格後的鬆山市。方明還告訴溫晨軍,省委決定由他繼續擔任新的鬆山市委書記,常務副市長劉明遠代理市長,鎮山縣縣委書記周敏升任常務副市長,副省長吳謙將代表省委省政府協助鬆山市委市政府的工作,並指出當前鬆山市委主要工作就是要抓好六縣三區領導班子的配置,特別是新設的三個縣級區,從穩定人心穩定大局入手,千萬不能出現混亂的情況。
消息很快傳到鬆山,鬆山市的領導幹部歡呼雀躍,他們人人都在為自己的前途感到鼓舞,個個都在暗中盤算。因為這樣一來,幾乎是所有帶“長”的幹部,幾乎每人都提高了半個級別的待遇,即原先的副科級升格為正科級,正科級升格為副處級,副處級升格為正處級,正處級升格為副廳級,副廳級升格為正廳級。更具有誘惑力的是,新增鬆山縣、東山區、西山區、鬆南區四個縣級機構,每個縣級機構要配備四大班子,正縣級領導幹部出現十六個空缺,副縣級領導幹部的空缺就更多了,大約有一百五十個左右,加上兩院的院長副院長,光是縣級領導幹部的位置就有兩百來個,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很多人都有機會向這些位置靠攏,人人都認為自己有躋身領導崗位、去發揮自己更大的才幹的可能。
第一個來找溫晨軍的是鎮山縣縣長喬新運。喬新運兩年前任鎮山縣縣長,此前是清江縣常務副縣長,由於在清江縣鄉鎮公路建設工作方麵做出了成績,被提名為鎮山縣縣長人選。大學畢業後幹過村官、鄉官、交通運輸局局長。周敏調任鬆山市常務副市長後,縣委書記一職暫且空缺,市委指定他主持鎮山縣全麵工作。
然而,喬新運來找溫晨軍卻並不是因為補缺的事。他見麵第一句話就讓溫晨軍感到詫異:“溫書記,聽說省委解決貧困縣的文件已經下發了,列入省級貧困縣的有沒有鎮山縣?”
“消息還很靈通的嘛,昨天文件才到市裏,你今天就知道了?”溫晨軍反問道。
“今天早上清江縣委書記劉仁青打電話調侃我,說是祝賀我,鎮山縣已經脫貧,我當時還以為他跟我開玩笑呢,可我庚即打電話到省扶貧廳,陳廳長說有這麽一回事,貧困縣的名單山上已經沒有鎮山縣了。”喬新運有點氣急地說。
溫晨軍說:“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想名單上有沒有鎮山縣都無所謂。你現在主持全麵工作,目前的主要任務是抓好領導班子的建設,搞好四大班子的團結,特別是縣委的一班人的思想要穩定,扶貧的事一定要抓,但目前是特殊時期,你可以叫分管副縣長和扶貧辦去跑嘛。”
喬新運聽出溫晨軍有不滿的意思,立即解釋說:“溫書記,班子建設的事你放心好了,絕不會出什麽問題。但是,貧困縣的名單搞掉了,照目前我們縣裏的情況看,那影響可不小哇,縣裏還有大部分鄉鎮確實沒有脫貧,在這個節骨眼上,我們失去政策上的支持,老百姓會罵我們,說我們沽名釣譽,拿群眾的切身利益往自己的臉上貼金。”
“說歸說,可你鎮山縣脫貧了是件好事,總不能老在貧困縣的名單裏呀。”
“我們確實還處於貧困線上,毛主席他老人家教導我們,要想知道梨子的滋味,就得先親口嚐一嚐,因此,我想鬥膽建議,請溫書記和市委政府的有關領導親自到鎮山縣去看看,能不能向省裏報告,把鎮山縣再恢複到貧困縣的名單裏去。”
溫晨軍點點頭,:“行嘛,我們先去看看。”
溫晨軍帶著劉明遠、周敏、幾個常委和秘書長唐明瑤去了鎮山縣。在半路上,溫晨軍跟劉明遠商量了一下,據初步掌握的情況看,鎮山縣的財政情況比鎮南縣、清江縣要好,我們可以在鎮山縣開一個關於脫貧的摸底會,劉明遠同意,溫晨軍叫唐明瑤通知清江、鎮南、平安、河縣四縣兩大班子的一二把手和鬆山縣籌備組組長老鄭趕到鎮山縣開會,他們沿途走走停停,到了鎮山縣的時候,幾個縣的頭頭已經到了。
在鎮山縣的小禮堂裏,溫晨軍主持召開了鬆山市委常委擴大會議。會上,劉明遠傳達了省委省政府解決貧困縣問題的文件,然後溫晨軍叫大家發言,於是與會的書記縣長們提出了幾個具體的貧困問題,大家似乎一提到這個話題就來了勁頭。由於各縣的一二把手都爭相發言,已經超過了吃晚飯的時間,會議還沒有散的意思。溫晨軍抬腕看看表,笑著說:“天塌地陷,也得吃飯啊。大家說了半天,我也說幾句,然後咱們就開飯。我們今天的主要議題是講如何解決貧困。是啊,各個國家都有貧困問題需要解決,我國農村現有六千五百萬貧困人口,年收入不足一千元,而我們鬆山市的一些縣,還有五十萬貧困人口,年收入不足七百元。還有七八萬城鎮居民月收入不到兩百元,這種貧困狀況不可小視。中央領導同誌早就向世界宣布,中國在本世紀初要消除貧困。我們這次鬆山市的升格,就是為了集中資源優勢,解決幾個貧困縣的問題。我說同誌們呐,我們是在上前線啦,我記得有一位老革命說過,共產黨是靠了窮山區老百姓的支持才打進城市去的,現在我們這些給他們當公仆的,有責任和義務幫助他們走出貧困了。”
縣委書記、縣長們都眼睜睜地看著溫晨軍,不知道他下麵還會講些什麽。
溫成軍說:“好,再講如何解決貧困的問題,先說什麽呢?先說說大家坐的車子吧。我看現在頭頭腦腦的幾乎是每人一部車了,有的人甚至有兩部三部,而且是檔次越來越高,寶馬、奔馳、路虎、奧迪A10、保時捷,應有盡有,一個比一個大氣,一個比個奢華,一個比一個時髦。依我看哪,如果你按時上班下班,該下基層下基層,為了工作方便,起一個代步的作用,吉普不行嗎?用國產的吉利、比亞迪、奇瑞,能不能把你安全地送到目的地?一個窮縣,縣委書記、縣長都要坐個高檔汽車在那裏晃來晃去的,老百姓會怎麽看,他們怎樣評價我們?我們和他們之間的距離是近了還是遠了?在國家沒有正式出台公車改革方案之前,我們鬆山市能不能提前試行,全市要清理公用汽車,要從領導幹部做起,首先從我溫晨軍做起,為了下鄉方便,就坐普通型吉利越野,今天正式在常委擴大會上提出來,供大家監督。其他的人你們自己定,確定好了報一個方案到市委辦公室和市紀委。要坐高級車自己掏腰包,也要向市紀委報備,說明你購車的資金來源。市級六大班子要率先垂範,是不是還可以做出幾條規定,公車怎麽用法、修理費、燃油費的報銷額度怎麽個包法,實施起來雖然難度較大,但絕不可以敞開馬兒跑。這件事情事先有人給我提過意見,說現在是信息時代、是科學化的時代,這樣規定妥不妥當,行不行得通,可是我們不要忘了,老百姓有一句老話:吃飯穿衣看家當。鬆山市有的縣還很窮,隻有把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提高了,我們才能跟上時代,到了那個時候,給我們每一個幹部發一輛勞斯萊斯,我都沒有意見。”
溫晨軍看看大家,繼續說道:“大家知道,鬆山是老革命根據地,當年紅軍在此地進行革命鬥爭的時候,僅鬆山縣的老百姓就供養了紅軍六七萬人的部隊,不得了啊,現在呢?”
劉明遠苦笑著插了一句:“如果情況繼續下去,再有那樣的情況老百姓怕是有那個力也無那個心了啊。”
溫晨軍說:“今天大家講得很好,也是我們鬆山市升級以來,我們第一次和各縣的負責同誌一起談扶貧的問題,我還想多說一句,我們不能隻談扶貧,我們要把扶貧和開發兩個詞連起來用,既要講扶貧又要講開發,要把開發放在更重要的位置,才能夠把扶貧工作搞好,在坐六個縣的一二把手,一定要親自抓扶貧開發規劃、具體措施,不能等、靠、要,否則,我們將遠遠落在別人後麵,永遠追不上去。現在散會、吃飯。”
草草吃過晚飯,劉明遠問溫晨軍是不是休息一下回鬆山,溫晨軍說:“喬新運不是叫我們來看一看嗎?喬新運呢?”
喬新運正和劉仁清在說什麽,聽見溫晨軍在叫他,急忙走到溫晨軍麵前,溫晨軍問他:“你不是叫我們來看看嗎?你安排讓我們看些什麽呢?”
喬新運說:“今天不行了,山上路不好走,晚上在鎮山城裏睡一覺,明天一早去山裏轉一轉,行嗎,溫書記?”
溫晨軍說:“你是主人家,客隨主便,你安排吧。”
幾個人都笑了。
第二天早晨,在招待所隨便吃了早點,溫晨軍說:“走,我們去山裏。”
於是他們就上了吉普車,幾輛吉普車沿著坎坷不平的山區公路,像喝醉了酒似的搖搖晃晃地向深山開去,唐明瑤說這是在跳芭蕾舞,周敏說沒得芭蕾舞平穩,我看倒有點兒像跳迪斯科。在吉普車後麵,一群孩子背著背簍跟著車子跑,溫晨軍愣了愣,坐在他旁邊的唐明瑤笑著說:“說起來讓人感覺好笑,這深山裏很少來汽車,孩子們以為這東西又大又跑得快,一定要拉很多糞便,這是跟在後麵揀大糞呢。”
駕駛員小劉哈哈大笑起來,其他幾個人也忍不住笑了。溫晨軍心裏酸楚楚的,他一點也笑不出來,他隻感覺心裏塞滿了一團亂糟糟的東西,堵得他喘不過氣來,急忙叫小劉停車。一陣山風吹過來,溫晨軍打了一個激靈。後麵的車也停下來了,車上的人全部下來圍在溫晨軍身邊。
溫晨軍問交通局長萬通:“老萬,除鬆山縣以外,其他幾個縣的公路比這裏好嗎?”
萬通說:“最近我們局裏幾個同誌分別去了鎮南、河縣、清江、平安幾個縣,從匯集的請礦看,清江、河縣相對好一些,鎮南、平安跟這裏情況差不多。”
“你看這情況該怎麽辦呢?”溫晨軍問。
“我想從三個方麵去努力,一是縣裏要主動,把以工代賑這一塊搞紮實,二是爭取省裏支持,最好暫不急於取消貧困縣的頭銜,第三,怎麽說呢?我們市局也加大力度搞好協調吧。”萬通回答說。
“我希望在一年之內能根本改變這種狀況,一年後我們能夠坐轎車來,三年後座跑車來。”
“我們一定力爭吧。”萬通苦笑著說。
溫晨軍回頭看了看在他身後的電業局長王大偉:“大偉呀,能不能在今年年底把村一級的高壓線路架滿啦?”
“我們一定努力爭取吧。”王大偉想了想說道。
“文浩,過來。”溫晨軍向正在和喬新運說話的廣電局長向文浩招了招手,向文浩和喬新運二人幾步走到溫晨軍身邊。溫成軍問:“文浩啊,能不能在今年底把電視塔建起來,把有線電視開通,明年上半年在鎮山縣實現電視數字化?”
“我們盡力而為吧,溫書記。”文浩說。
溫晨軍笑了笑:“好吧,你們一個是力爭,一個是努力爭取,一個是盡力而為,都是些活家夥、套話,我們今天興師動眾,請你們到現場,當然不是想聽你們這幾句活搖活甩的話,我是要你們說一個期限,什麽時候就是什麽時候,把時間定死。”
萬通、王大偉、向文浩三人同時向喬新運做了個鬼臉,相視無言。
溫晨軍擺擺手:“好了好了,我今天不強人所難,你們好好謀劃謀劃,明天給我一個準話。上車。”
溫晨軍上了劉明遠的車。
幾輛吉普車仍然在坑坑窪窪的山道上行駛。
溫晨軍常常地籲了一口氣:“明遠啊,真是貧困山區啊,過去我也來過一兩次,當時映像不深,現在處境和角度不同了,真還感覺到很荒涼哦!”
劉明遠看了看他,苦笑著說:“這叫做‘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啊!溫書記,聽你這話,取消鎮山縣貧困縣的名額,你也不同意了啊?”
“我們先不急著下結論,讓我們繼續前行,看完了再說吧。”溫晨軍眼睛一瞪,有些莫名其妙地說。
車隊繼續向深山行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