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紅顏知己
溫晨軍在舞廳的表情是非常嚴肅的。無論是在省裏開會時出席有關部門舉行的招待會,還是在鬆山參加機關內部的聯歡晚會、企業聯誼會、或者陪上級以及省內外客人Party上再也見不到第二個像溫晨軍這般嚴肅的人。無論是機關的下屬女同誌、上級領導機關的老大姐還是社會上的各種各樣的交際女郎,都會在私下議論為什麽溫晨軍跳舞總是這般不苟言笑,如同一個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神父,隻有溫晨軍自己知道自己。
他太知道自己從精神到形式,不需要任何外人的介入。他參加舞會除了是應付和應酬以外,他唯一癡迷的便是音樂。這在領導幹部或者一般幹部中都是很少見的。雖然他癡迷音樂,卻因為市委書記的身份和工作的繁忙,他不能去參加音樂會,更沒有條件去歌劇院。為了享受音樂的樂趣,除了對央視十六頻道情有獨鍾外,就是借應付應酬的機會去跳舞,說的更直接一點兒是去“聽舞”,而非“跳舞”。至於在舞會上見到的淑女貴婦、乃至專業舞女,他都會彬彬有禮,除彬彬有禮外再沒有任何的東西。在舞會上靜聽舞曲,使繁忙的大腦得到短時間的休息,跳完舞就可以繼續思考,思考他應該思考的事,可以看出跳舞對他來講確實是事不關己可以高高掛起的東西。
直到有一天,某年某月某日,在市企業家聯誼會結束的那個晚上,他和市委政府的主要領導以及相關部門的負責人,受會議企業家們的邀請,參加了他們的聯歡晚會。也就是那天晚上,跳舞對溫晨軍有了非同尋常的含義。
企業聯誼會的主席是霍明尚。溫晨軍和劉明遠等人來到舞廳後,霍明尚、李由全、潘天宇等企業老總立即湧了過來,出於禮節,霍明尚向溫晨軍他們介紹了男男女女的老板老總們,服務小姐給他們的包間送來了茶果糕點。一陣寒暄之後,各自進入舞池翩翩起舞。舞廳老板給溫晨軍介紹了好幾個妙齡舞女,溫晨軍都以先坐一會等一會再說婉言推辭了,他確實想靜下來聽一聽舞,調整一下煩亂的思緒。
溫晨軍正在閑散地地聽樂隊演奏,當管弦樂奏起了華麗、明快、活潑、通俗的《藍色的多瑙河》時,溫晨軍立即進入了狀態,他知道,這首圓舞曲的作者小約翰斯特勞斯是著名的奧地利輕音樂作曲家,因為這首圓舞曲所取得的的巨大成功,幾個月就傳遍了世界各大城市,並且越來越深受全世界人民的喜愛,斯特勞斯因此被後人稱之為“圓舞曲之王”。
溫晨軍沉浸在美妙的遐想之中,突然,從金光閃閃的大圓柱後麵閃出一個潔白的影子,恍惚之間猶如從教堂聖歌中走出的聖母瑪利亞,是那樣的輕盈沒有一絲聲響。溫晨軍定睛一看,心裏某個地方好像閃進了一道亮光,好多年連他自己都沒有透視過的心靈之隅,這時突然得到了曝光。他居然發現了自己是那樣的欣喜,不,簡直就是驚喜,他看見了一個如此完美就像自己夢中的女人,這是他自從和艾利認識以來從沒在發生過的感覺。
隨著管弦的抑揚,那個如飛天仙女的女人站在麥克風前麵竟如高山流水般唱起了歌詞:春天來了,大地在歡笑,蜜蜂嗡嗡叫春天美女郎,花冠帶頭上,美麗的紫羅蘭,是她的藍眼睛春天來了,春天了了甜美的中式女中音略帶歐洲風味,贏得了全場熱烈的掌聲。溫晨軍仔細一看才發現,這唱歌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商務局的副局長趙小娥,而過去,他從來沒有發現她是這樣地貌若天仙、優雅的體態和讓人傾倒的歌喉。
一曲終了,趙曉娥款款來到溫晨軍的包廂,在溫晨軍的對麵飄然落座,並且很得體地對溫晨軍嫣然一笑,口裏甜甜地叫了一聲:“溫書記。”溫晨軍這才發現,麵前叫趙曉娥的這個女人除了一身潔白的晚禮服外,最突出的特征還是白,不僅是皮膚如凝脂般地乳白,也不是全身那一襲白絲絨的雪白,而是通體透出、貫穿整個人體氣韻的白白淨淨,溫晨軍腦子裏一片空白,認識趙曉娥這麽久了,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讓他著迷過,他覺得,這個女人給他的映像是,不是美麗,不是神秘,而是白淨。
溫晨軍目不轉睛的注視著趙曉娥。他的目不轉睛使趙曉娥略感吃驚。但他很快就安詳地接受著溫晨軍的眼光,她微微一笑,長長的頸脖略微傾向溫晨軍一點兒,令人覺察不到地向溫晨軍微笑著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很自然地從溫晨軍身上收回目光。隨著音樂聲響起,她款款地從溫晨軍身邊走過,然後又到了前台,望著這個潔白秀拔的身影,溫晨軍發現這個女子姿態是異乎尋常的優雅,不但柔順瀟灑,而且在女人潔白的素裝中,更顯示出她那裝飾性的美感。一團黑黝黝的烏發盤在腦後,簡直給人以動態的雕像之感。溫晨軍感到自己有些情不自禁了,便不由得使勁搖了搖頭,重新靠在靠背上,狠心將一瞬間的迷失收了回去。
霍明尚、劉明遠等人來到他的包間,霍明尚介紹了一位年輕的女企業老板並邀請溫晨軍跳舞,溫晨軍依然很有禮貌地說,他感覺頭有點兒暈,再在這裏坐一會聽聽音樂,霍明尚、劉明遠等人又去舞池中了。溫晨軍悵然若失,他想為什麽今天晚上趙曉娥在他眼中舉止是那樣的矜持,一顰一笑是那樣的高貴,從他的座位旁邊離去後他會感到若有所失,他明白這是一種心底深處被觸動了的感覺,他覺得這世界上有了想趙曉娥這樣的女人真是件奇妙無比的事情。
音樂聲再次響起,又是斯特勞斯的舞曲。溫晨軍每逢聽到斯特勞斯的舞曲,總有一種微醺的醉意,他常想斯特勞斯寫這些舞曲時準是在醉醺醺的狀態下譜成的,不是醉酒就是醉景,不是醉景就是醉人,或者醉世間一切能讓人醉的美物。溫晨軍仍然沒有去跳,這種場景之下他最喜歡獨自一人細聽細品。突然,他眼前一亮,剛唱完歌的趙曉娥的影子又飄來了,瘦長的個子、以白色為基調的身體和服飾,安詳的神態、高貴典雅的氣質,簡直是萬花叢中一點紅,即使她在群芳中也能獨具風光,獨顯特色。
自此之後,溫晨軍的眼光便追隨著這道白色的影子,或者幾乎不用眼光,也會憑著感覺感受到她那時隱時現的身影。那樣一個修長的身材,裹在鑲有銀色光片的魚尾式緊身禮裙中,真像一條在夜色中出現的美人魚。隻是,溫晨軍想周圍全是熟人,而且是太多太多的熟人,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和理由與這個令他心儀的美人魚在夜色中共舞。
機會終於來了,唱完歌的趙曉娥又來到了他的包間。美人魚就坐在他的身邊,溫晨軍好像是自言自語地說:“唱得太好了!”
趙曉娥轉過臉平靜地看著溫晨軍,幾乎覺察不到地微笑了一下,嘴唇微微一動,溫晨軍聽出來那是在說:“謝謝。”
霍明尚又過來了,看著溫晨軍坐在那裏仍然沒動,他說:“溫書記,就沒有你看得上的舞伴嗎?這趙局長打扮得像仙女一樣,歌也唱得那麽好。”
溫晨軍朝霍明尚笑了笑,沒有說什麽。
又一首舞曲響了起來,霍明尚說:“還不去跳更待何時?請,溫書記、趙局長!”
趙曉娥已經站起來了,溫晨軍假裝猶豫了一下,然後起立向趙曉娥伸出了手。與此同時,趙曉娥略微欠了欠身,大方地走向溫晨軍,溫晨軍攬過趙小娥的腰際,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謝謝。”
在燈光時隱時現中,溫晨軍隻見到舞伴那沉靜如寶石的眼睛,那雙眼睛是那樣的深沉,仿佛蘊藏著一個偌大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不知道究竟藏有好多好多生動動人的故事。溫晨軍覺得他與她似乎有一種天然的默契,甚至他毫無來由地想,他這一生在仕途奔波,就是為了在這樣一個醉人的晚上,碰上這樣一個貌若天仙的女人,然後再和他共舞,除此之外,別無他求。
趙曉娥一直微笑著望著溫晨軍,她是不說話也能讓人感到很有韻味的女人。雖然從年齡上看她還很年輕,光滑的臉上還沒有遭到歲月風霜的侵蝕,但她那一雙眼睛,黑沉沉的,像一對深不見底的的水井,不知蘊含著多少青山綠水,掩藏多少個世紀的歲月滄桑,哪怕投進一粒沙子,也會激起一陣陣漣漪。
溫晨軍想,認識她這麽久了,以往為什麽從來就沒有發現這一點呢?他感到非常遺憾和後悔。
舞曲結束,溫晨軍和趙曉娥都非常滿意,他們一起回到包間,溫晨軍對這位自己的下屬產生了一種親切的感覺,他相信趙曉娥也是如此,因為從她的不多的話語中,已經說明了這樣的一切。
她說:“我這才從跳舞中找到了真正的感覺和樂趣。”
趙曉娥本是個性格開朗的女人,今天晚上卻顯得不太愛說話。她說,她過去和男士跳舞隻是身子跟著在轉,不像和你跳舞,整個人的心好像都隨著你在一起震蕩。“其實也沒有什麽好說的”,趙曉娥這樣笑著說,讓溫晨軍覺得趙曉娥的身上洋溢著一種情調,一種雅韻。溫晨軍說,這就叫“曉娥雅韻”吧,當溫晨軍脫口而出把這種感覺告訴趙曉娥時,他自己覺得是不是有些失態,而趙曉娥則認為,他們兩人之間已經沒有太多的障礙,而且是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了。後來溫晨軍仔細地回憶起這個細節,又覺得他們之間沒有交談過什麽,他們隻不過相互知曉對方的愛好,餘下的都是各自的感應而已。
溫晨軍心裏明白,他已經喜歡上了趙曉娥,而且這種喜歡是從來沒有過的。他喜歡過鬆山那滿山變幻莫測的山色,喜歡過大學校園那大花園似的綠蔭與安靜,也喜歡過艾利那清純似雪中玉梅的標格,雖然後者在漫長的歲月中出現了一點瑕疵。那種喜歡僅僅是一種心情的喜悅,喜悅中的心情會沉浸於此,周身便因此而安靜。而對趙曉娥的喜歡,會產生一種博大的感動心情,這令他感到巨大的不安。趙曉娥沒有為他做過什麽,他也沒有對趙曉娥做過什麽,但他覺得好像從今天開始他就要從心靈上守護著她,成為她的保護者。雖然他知道,他和艾利是一對合法夫妻,在這個格局下,他的這種想法近乎荒唐,他覺得無論在經濟上或者事業上乃至處世為人之道上,他都要為她做些什麽,表現出對她的真心關懷。
又是一陣舞曲響起,溫晨軍沒有起身邀請趙曉娥去跳舞,呆呆地坐在那裏靜靜地任由舞曲在他的腦海裏蕩滌著,而趙曉娥也沒有像先前那樣再去唱歌,偶爾有人來請她跳舞她也婉言謝絕了,和溫晨軍一樣默默地呆坐在那裏,半晌,誰也沒有說話。
還是溫晨軍打破了這種沉寂,他微微一笑,用一種近乎耳語的聲音說:“日月交替,生命輪回,即使沒有盛宴,也沒有不散的相聚。”趙曉娥卻含情脈脈地盯著溫晨軍,看了良久,溫晨軍也不躲避她的眼睛,他們就這樣靜靜地相互看著,都不想再說什麽。舞廳裏鳴響著優美的圓舞曲旋律,仿佛是在他們麵前急切地翻過一張張日曆,去趕著尋找一個良辰美景。
溫辰君這時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麽,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他隻是一門心思反複說著這樣一句話:“我與她不能再坐下去了。我與她不能再坐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