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金鍾二十七
“是誰坐在龍椅之上!”
長平的話回蕩在忘憂腦海中,她開始隻覺得無稽,可隨著銅鈴晃動,她腦海中的畫麵竟在不斷變化。
從明黃色龍袍一角到平日常服,從端坐龍椅到斜倚禦榻……這一幕幕在她的腦海中一閃而過,可就是沒有正臉。
長平的銅鈴之聲還在回蕩,忘憂捂著心口痛苦地喘息著。她看不清是誰,卻清楚地知道他們不是一個人!
一個饒氣質、年齡、高矮胖瘦,這些一閃而過的畫麵中不斷變化著,她無法分辨到底是何人……
忘憂突然笑著,強撐起身子,嘴角的一絲血也被她不著痕跡地抹去:“長公主是被國師騙了吧?鳳子隸也並非第一回故弄玄虛,他騙過了陛下,難道長公主也要被他蒙騙嗎!”
長平將銅鈴拍在地上,最後劇烈的一震叫忘憂的腦海中又閃現過陌生的畫麵——帶血的嫁衣,永遠沉睡著與痛哭的人。
唯有護道使才有資格未卜先知,雲觀還未退下,她能看到的畫麵都是從哪裏來的?!
長平執起茶杯將香爐澆滅:“你看到了。”
“告訴本宮,是誰!”
忘憂冷笑著,隨著香爐被熄滅,掐著她心口的那股力量也逐漸退去:“我過,長公主被國師騙了!我與國師結下梁子,他隻不過是在報複罷了。”
長平緩緩起身來到忘憂麵前。她一點點俯下身,用力捏著忘憂的下巴迫使她盯著自己的雙眸:“你以為還會有人來救你嗎?齊王?他死了!”
忘憂不屈地望著長平,她的每一個字,她都不會相信!
“還是在期望那個郡主張敏賢?”長平一聲輕笑,“她配合,就囚了。不配合,就殺了。”
她將“殺了”二字得雲淡風輕,就好像碾死隻螞蟻般輕鬆。
“還是,你的丈夫,我的好兒子韓珂呢?”長平一甩手,忘憂便被她手中的力推向一邊,“沒有他,我能在你們的宅子裏安人嗎?”
忘憂一點一點從地上撐起,她的手漸漸收緊攥成拳頭:“長公主,你太不了解自己的兒子。”
“下沒有母親不會不了解自己的兒子!”長平有些被忘憂狂妄的態度激怒,“將你囚禁於此處也是他的主意!不信嗎?”
不信。一個字都不信。
忘憂不再爭辯,她從未接近過長平,更不了解她的本性。她的波瀾不驚原來都是偽裝,現在這可怕的模樣才是真正的她吧!
長平拍了拍手,從四處湧來帶著鐵麵具的宮女:“你大可不必期待柳府,本宮第一個要滅的,就是柳木陽!”
她的聲音擲地有聲,話音未落便走出閣樓。隨著木門阻隔了忘憂的視線,宮女們用布料將窗子圍起,四周陷入一片昏暗,不分日夜。
她不知道這些戴著鐵麵具的宮女要做什麽,隻是暗自活動筋骨,再也提不上力氣。
軟筋散?
一位宮女將矮桌排開,放上紙筆:“韓少夫人,長公主請您寫下答案。”
忘憂看著另一宮女已經提起銅鈴,好像猜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何事:“寫?”
她嗤笑著提起筆,仍由沾滿墨的筆肚上不斷滴落墨點:“服了軟筋散還如何寫?”
宮女從忘憂手中接過筆,撇了撇墨:“請韓少夫人口述,奴婢來寫。”
忘憂隱在衣袖下的手攥成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可這點疼痛遠遠不夠她保持理智。
“叮——”
銅鈴在宮女手中晃動一下,忘憂恍然覺得地間一片清淨。她再用力掐著自己的血肉也感受不到分毫痛意。
“叮——”
又是一聲。
她的耳畔好像有人山呼“萬歲”。
“你看到了,是誰?”
銅鈴之聲不斷變化,忘憂眼前的景象也在不斷變化。她看不到臉,隻有禦結下滿地鮮血,殺戮後的鮮血。
“我……看不見……”她幾乎是擠出這句話,下意識就閉上了嘴。心髒的刺痛一陣一陣傳來,她竟分不清是因為古鈴還是自己。
“為什麽騙我!”
耳畔又傳來一聲咆哮,是熟悉的聲音,她卻在此刻分辨不出。
“宇忘憂,你贏了。”
又是一聲言語,帶著絕望的語調狠狠刺在她胸口。
贏了?
她真的贏了嗎?
越過雲觀妄圖直接從她這兒知道未來,鳳子隸真是好手段。可他的算盤錯了,隻要有雲觀在一日,她這繼承人就不會未卜先知一日!現在看到的畫麵也許是他用了術法,故意叫她瞧見?
隨著古鈴震動,她的額間已附上一層細密的冷汗。她捂著耳朵,可銅鈴聲還是四麵八方湧來,要將她吞噬。
“忘憂。”
她又聽見了一聲溫柔的呼喚,這次是寒遠的。
“我來告別。”
又是一句。
忘憂捂著耳朵奮力搖頭,不,她不想聽,她不想再聽下去!
“能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
不許下去,不許再下去!
“三月之期,也算完成與你的約定吧?請原諒我魂魄先至……”
“不必為我憂傷。”
“好好活下去。”
忘憂抱住雙膝蜷縮一團,兩行淚便從眼角溢出。她無法控製自己的思想,無法控製自己聽到的東西,隻是這些東西帶來的皆是無盡的折磨。
一旁的宮女盡心盡責記錄著忘憂的反應,可她一遍一遍問著“誰是帝王”,忘憂卻不再開口。
再用力搖晃銅鈴,也隻能得到再大點顫抖的結果。
搖晃、停止,搖晃、停止……
不知進行了幾個來回,忘憂還倔強地護著自己最後一點理智。
“咚,咚,咚……”
閣樓外屬於金鍾更大的撞擊聲回蕩著,忘憂睜開眼,不知該望向何方。
銅鈴聲仿佛在那一刻對她失效,她的心思皆放在更浩大的金鍾聲上。
一下、兩下、三下……
她在心中默默數著,直到再聽不到金鍾聲便得出了結果——二十七下。
金鍾敲響二十七下……太後賓……
銅鈴之聲沒有停止,忘憂的腦海中一片渾沌,隻留下韓氏虛弱躺在床榻上的一幕幕。
“您,希望齊王殿下登基嗎?”當時她這樣問著。
“阿淵想要的,不過母妃,不過萬民安康。他又知道坐上龍椅要麵對什麽呢?”
“孩子,若有朝一日他不得不坐上那個位置。”韓氏歎了口氣,“你一定要在他身邊好好輔佐,好好規勸。”
“哀家求你,就算世人皆拋下了阿淵,你也要,好好在他身邊……”
忘憂咬破了唇角,眼前韓氏的麵容一瞬消散。寒遠終究,失去了扶養他長大的皇奶奶。
“是,我會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