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終結與開始
東宮一陣大亂,誰也不知道這一夜宇文璟是如何熬過去。隻是在那夜後,太子妃邢氏深夜吊死寢殿,並無一言留下。宇文璟下令,依舊照太子、太子妃禮數安葬二人,不再深究。
同月,豫王被貶為庶人,發往邊疆,此生不得入京。豫王府眾人也男充軍,女充妓,一夜之間從前門庭若市的豫王府被封,人人避而不談。
那夜往後,宇文璟日日將自己關在高氏寢殿,連崔暕也見不到他。直到某日金鍾大響,沉重的殿門被悄悄拉開,而宇文璟似是老了幾十歲般兩鬢蒼白。
寢殿前跪了一大批宮女太監,無不暗自垂淚。
宇文璟步履蹣跚,直到他獨自走出了寢殿範圍,才有太監敢上前。床榻上,一代賢後緊閉雙目,麵色蒼白。盡管生前受著莫大痛苦,可她眉宇間仍保持著淡然。
“皇後薨逝!”太監尖利的聲音回蕩在寧宮,按耐已久的哭聲徹底放開,人人哭的不是皇後薨逝,而是自己渺茫無望的將來。
……
又是一年新的開始,京都上下卻沒有絲毫新年喜慶意味。
距離太子自殺、豫王被貶、皇後薨逝整整過去了一月有餘,可自宇文璟而下,沒有一人能真正從那場逼宮中走出來。
“齊王爺,宮裏催著急,您可快點吧。”太監看著還在觀賞奇石的宇文淵已是急得滿頭大汗。他又不是不知道宮裏出了什麽事,何必在這兒浪費時間。
宇文淵慢吞吞繞著這塊今年被當作“祥瑞”的奇石走了圈,心中隻道平平無奇。發生了逼宮之事,宇文璟自然需要其他“祥瑞”來穩定皇權,這塊奇石便是從梁州而來。
“齊王爺……”太監又催促了聲,宇文淵才似大夢初醒般意識到自己還要進宮。
“走吧。”他剛邁了兩步便劇烈咳嗽起來,聽得太監一陣心驚,隻好緊急從附近宮殿調了轎輦來。
四人抬的轎輦很穩,過了重午門,遠望可見養心殿簷角飛峭,其上琉璃瓦映出的光直銜幕。宇文淵抬眼望著,那一刻仿佛靜止。他深深吸了口氣,看著太陽西移,遠遠際鍍上一層薄金,如夢似幻。
不真實的從前,不真實的現在,不真實的將來。
宇文淵支著頭,不知悲喜,時到今日他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看待宇文璟。
他不是好父親,卻是高氏一饒好丈夫。至於千古帝業,有功有過,暫且來看不知如何評。
他薄情寡義,自私自利,可正是因此,朝中盤錯根深的黨羽之分也被徹底打破。借著一場逼宮處理了多少老頑固,可同樣失去了良臣賢相。
若此時他再問自己,還願意做帝王嗎。宇文淵輕輕一笑,不知該怎麽想下去。
養心殿階前,積雪布滿磚道。宇文淵每一步都走得穩而重,靴下踩雪發出刺耳的咯吱聲,引得跪在階下的朝臣聽見了動靜,一個個望過來。
站在殿前的崔暕看見了宇文淵就好像看見了希望,連忙迎上去:“韓相、康王都在裏頭,齊王爺快些吧。”
宇文淵不緊不慢應了聲,可絲毫沒有加快步子。
他將禦寒鬥篷交給崔暕,站在暖爐前烘去全身寒氣才真正入了寢殿。
宇文璟躺在床榻上沒有餘力動彈,方才交代康王了許多話,已將他的氣力耗盡。
宇文汐跪在床邊抹著眼淚,而韓勳默默站在一旁,手中還握著旨意。
“父皇。”宇文淵跪在宇文汐旁邊,隻覺得他正拿不善的目光覷著自己。
宇文璟緩緩睜開眼,對他展露一絲笑意:“齊王留下,你們都出去。”
宇文汐與韓勳走後,寢殿又恢複清淨。宇文璟蓄了會兒力,才顫顫巍巍從床畔拿出一個木匣子:“這是朕給順妃的東西。你有朝一日瞧見她,就替朕贈予她。”
宇文淵接過木匣子,不輕不重,不知道裏頭裝的為何物。
宇文璟憶起順妃,臉上又多了幾絲笑容:“你母妃不愛朕,也不怕朕。朕對她,也隻有敬重。淵兒,可你始終是朕的兒子。”
宇文淵點頭:“父皇,兒臣明白。”
宇文璟虛弱無力,仿佛下一刻閉上眼就再也睜不開:“朕想了許久,皇位,該給誰。”
宇文淵低垂眼簾,靜靜聽他下去:“你與汐兒,都好。朕思來想去,還是你,更適合坐在這個位子上。”
宇文淵輕蹙眉心,他料到宇文璟有此一言。如今國內外皆亂,要想料理這一係列事,何等困難。
“淵兒。”宇文璟歎了口氣,他知道這麽多年的裂痕不是幾日就能彌補,“在龍椅後還有一箱東西,皆是朕的叮囑。你細細看,一定要細細看……”
他突然痛苦地皺了皺眉,沒有力氣再下去。他的眼前出現了皇後的模樣,死去的每個人都來到他跟前。他們招著手喚他一起過去,可他不願,不願啊。
“別抓朕,朕自己走……”
宇文淵知道宇文璟到了大限,隨口回應著,轉身便將康王、韓勳重新找來。
“父皇!”宇文汐哭著撲在宇文璟床榻旁,而宇文淵來到韓勳麵前,作了一揖:“韓相可否借一步話。”
韓勳手中握著宇文璟的傳位旨意,可真正的旨意還藏在養心殿“正大光明”匾額後,此事隻有他與宇文璟二人知曉。
“若是傳位一事……”
“正是。”宇文淵行了大禮,“還請丞相聽本王一言。”
韓勳眯了眯眼,終是隨他來到屏風後。
不到一個時辰,養心殿門大開,崔暕帶著哭聲喊道:“陛下駕崩!陛下駕崩!”伴隨著一聲聲“駕崩”,金鍾大響二十七下,每一下都將朝臣們的哭聲推向另一個高處。
殿內各大臣及齊王康王魚貫而出,人人臉上皆帶著悲意。韓勳指揮著眾人往匾額那兒去,自己緩緩展開聖旨,大聲念著。他的聲音洪亮如鍾,大臣們雖哭著,可豎起耳朵仔細聽著要緊名字。
宇文淵望著遠處,輕輕鬆了口氣。他無心聽韓勳宣讀聖旨,思緒早飄到那一處院。
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更是另一時代的開始。
一片江山萬裏嬌,春季就要來了,京都的隆冬,何時才能過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