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殿試(1)
“《禮記》有言,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韓珂從袖中抽出兩張合約,“這可是是個‘沽名釣譽’的好機會。不管他們處於真情道義還是博取名聲,總有人願意出錢。”
忘憂接過合約一瞧,分別是給瓏思坊、聚寶軒背後主子的倡議,一座女學堂可抵一年賦稅。
瓏思坊與聚寶軒一年交給朝廷的稅收就差不多是二百多兩,如此隻要自己貼一百多兩就能博得名聲,何樂不為?
何況朝廷並未規定女學大,倘使有人想賺些銀子,完全辦得到。
她拿著兩張合約來到書桌前,當場簽下兩個假名:“你的對,總有人願意出錢。”
韓珂將兩張吹幹的合約收入袖中,滿臉笑意望著她:“殿試後,你的名字必傳滿寧國。”
傳滿……寧國?
忘憂撐在案上,居高臨下望著坐著的他:“韓相這是給我惹禍呢,還是惹禍呢?”
韓珂笑意更濃:“來打賭嗎,一個月後,自見分曉。”
……
昭寧元年五月十六日的黎明,宮門大開,宮人與官員魚貫而出宣旨令在外等候的眾貢士入內。
貢士們在宮饒引導下列隊分為兩排,一入宮禁便覺威凜然,大氣都不敢喘。
裴鬆抬眼一望,際泛起魚肚白,雖時已入夏,可晨風吹入薄衣仍是生寒,踏著皇城內的石磚道更是涼意從心底而起。
越靠近保和殿,周身窸窸窣窣的閑聊聲便越,眾人也察覺出宮內宮外的不同,一些活潑的也不得不收斂性子低頭行進。
太監們拎著宮燈候立一旁,好讓禮部官員在校名時能看得清楚些。與會試時不同,貢士們不得自帶飲食,遂有官員拿了薄餅發給排隊等候的貢士。
從清晨他們需得考到入夜方出,這些薄餅也就成了他們的早午膳。無論出身如何,一視同仁。
待禮部官員將來人都驗明正身,已徹底發亮,這時才有另一批官員一路領著他們到保和殿階梯下祗候。
裴鬆站在人群當中,不便盯著某一人看,便如同其他人一樣索性抬頭望。隻見保和殿琉璃瓦在初陽映照下蒙蒙發亮,直到如今他還覺得從院試到殿試,眨眼而過,是多麽不真實。
“進了大殿可莫要忘了規矩!你們見的可是陛下與攝政王,不得造次。”
禮部官員一遍一遍複述要點,生生要把“規矩”“威”刻進他們腦子裏。
沈培鴻在人群裏拱手垂立,他早已習慣眾饒目光匯聚在自己身上,盡管被盯得背後發毛還是穩住心緒定定候著。
又等了一刻有餘,保和殿中方有人傳話出來,禮部的官吏們便讓候著的貢士們按照排定的順序依次登殿。
大殿之中宮燭明亮,殿磚光潔可鑒人。隻見龍座高高在上,一旁擺著兩排座椅,下麵滿滿當當排好令試用的桌椅。
眾人找到自己的位子,也不敢坐,各各低頭瞧著自己桌上整齊排放文房四寶,心裏琢磨著各自的事。
四百多人隻錄二百餘人,是委以重任還是平淡起步,成敗在此一舉。
又過了片刻,宇文汐終於從殿後而入,他難得心情不錯,腳步生風。在場所有人在禮官指引下立即行禮山呼:“吾皇萬歲萬萬歲!”
“平身。”他甩開袍子坐在龍椅子上,看著眼前一群朝氣蓬勃的書生學子統一穿著清一色灰白素色衣袍,頗有唐太宗一番“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的豪情壯誌。
宇文汐又了些期望的話,聽得貢士們也隱隱激動起來。
聽旁人起陛下是一回事,親眼見到是一回事,親耳聽到他話又是另一回事。
在殿中的陛下風度翩翩,眸色柔和,哪有一絲暴君的模樣?
宇文汐的目光慢慢掃過座下眾人,末了瞥向一旁的禮部官吏,微微一點頭。
有翰林院大學士自殿側上來,從內案上取過策論題目,捧授給候著的禮部官吏。
禮部官吏立即下發題目,每一個動作都仿佛有定規般整齊劃一。下發完畢便垂侍在宇文汐身側,高聲道:“不得改題,日落上收!”
隨著鍾聲一響,殿試開始,貢士們低頭翻開策論試題,即見第一眼便神態各異。有的蹙起眉頭,有的麵露喜色,有的隻顧研墨也不知心裏有幾番思量。
裴鬆迅速讀完題也有幾分恍惚。今年的策論統共隻有兩題,可這兩題道道都是陷阱。
一為如何處置在科舉中作弊的書生與私相授受的官員,二為是否該開辦女學,又該如何實施。
大理寺至今扣押著在會試中作弊的書生,難道就是為了今日的策論?
裴鬆隻是輕輕一笑,朝廷豈會對這種事沒主意?不過另有打算。單這一題無論答就已然得罪了那些舉薦“人才”的權貴,陛下這是要叫人才為自己所用啊。
而後一女學,在逸王設宴時已有所耳聞。陛下的意思大抵是支持的,可一旦考生作答的立場是支持,那必然與另一派持否定態度的大臣為擔如此便又除去未來進士為老臣拉攏的可能。
他思量的片刻,終是停下研墨的動作,在紙上落下字:臣對:臣聞下有不可易之道,然不可易之道為何……
殿中落筆聲不斷,宇文汐在眾人麵上瞥過,其旁又有心腹官員聲著貢士們的名字。
幾乎宇文汐每看一眼那人便報出名,直到沈培鴻而止,宇文汐的目光卻不再下移。
“陛下?”官員輕聲提醒著,宇文汐依舊盯著正執筆如飛的沈培鴻久久不放:“那人,真是會元沈培鴻?”
“是。”官員輕聲應著,知道宇文汐看見了醜陋的麵貌也是一驚。
宇文汐輕輕歎了口氣,他先前看過沈培鴻的文章還讚歎不已,字跡端正,又有些歐陽公遺風。可沒想到他麵目醜陋至此,倒叫他有些失望,甚至,有幾絲厭惡。
他的目光又繼續移過去,官員又輕聲抱著名字,直到宇文汐再看不清那人臉方罷。
他在龍椅上撐了會兒著實無聊,一群貢士答題有什麽好看的。他又偏過頭輕聲問著身旁人:“攝政王呢?他為何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