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懸弧日
是夜，電閃雷鳴。京都下起瓢潑大雨，漏風的窗子也隨著狂風嗚嗚咽咽起來。又有多少人在這夜裏長眠，又有多少人在這夜裏新生。
忘憂聽著窗外紛雜的雨聲，心緒混亂，卻是怎麽也睡不著。
她知道，明日風停雨歇，又是美好的清晨。高陽炙熱，空氣新鮮，仿佛一切好事都在即將發生的邊緣。醫官們再努力一把便能挽救更多饒性命；書生們再努力一把便能得到貴人賞識；衙役們再努力一把便能還更多人清白……
這樣的雨後的清晨給人希望，虛幻的希望。以至於下午來臨，這些希望迅速枯萎，熱到可以將所有的幻想蒸發。
他們都知道，從來沒有什麽希望可言……
忘憂翻身向裏睡去，摸了摸枕下還在發亮的相思落。所有事都在悄無聲息地發展，沒有人沒有事可以等待。
先前的回憶反複在腦海中激蕩，夾雜著碎片般未來的畫麵讓她攥緊被褥不願放手。
也不知過了多久，雨聲緊緊停歇，宅外更鼓聲遠遠傳來，甚是飄杳。
她望著一點點亮起的屋子竟恍然鬆了口氣。
一夜無眠。
又過了兩個多時辰祁雲與闕然一同進來，見她早已穿戴整齊呆坐在書桌前也沒有驚訝之色。
闕然抿了抿唇，終是收斂了活潑的性子，向她行禮後便端著銅盆出去接水。
“主子，吳王府消息。”祁雲靠近忘憂，輕聲道，“吳王妃已瘋，消息傳入宮中，吳王立即出宮，可王妃好像連吳王也不認識了。”
忘憂輕輕“嗯”了聲，聽著祁雲又緩緩道：“可吳王妃神誌不清還是不停喚著‘姐姐’‘父皇’‘二哥哥’的，據他們所言，喚‘姐姐’的時候更多些。”
忘憂悄然鬆了緊握著相思落的手，無端覺得自己與蘅若皆可悲。因為蘅若，她昨晚徹夜未眠，而蘅若到最後竟記她最深……
“吳王現下正收拾府衙，明日就要趕赴雲州。”祁雲完最後一句躬身告退，忘憂依舊呆呆坐著，仿佛沒有聽這件事一般。
她不知如今自己到底應該用什麽心情看待此事，木已成舟，覆水難收，所有的結果都是自己尋的……
闕然端著水怯生生進來：“顏夫人前幾日要在今日給鈞少爺‘過生日’，主子還去不去？”
被闕然這樣一提醒忘憂便想起此事，王鈺與吳子實合計著這孩子一出生就沒了母妃，不如將生辰挪早幾日就定在今日。吳子實很看重抓周，王鈺很看重生日，忙忙碌碌是要做蛋糕，也不知道成功沒櫻
“去，為何不去。”忘憂笑著起身，落在闕然眼中卻更心疼。她知道主子心情不好，今日去不就是強顏歡笑嗎？
她點零頭，依舊照常服侍著她洗漱穿衣用膳，隻是不再敢開玩笑。祁雲本是不愛笑的性子，在如今這氛圍下愈加嚴肅。
忘憂也不多言，上了轎子就靠在馬車壁上緩緩閉眼。
宇文鈞一出生母妃就被韓太後派來的素錦害死，而後豫王又拋棄了他。一年來寄養在京都據點，吳子實與王鈺照姑更多些，好像真是吃百家飯長大。這孩子，也是可憐。
到了熱熱鬧鬧的酒樓，還沒下車就聽到車外響起兩聲稚嫩的“三姑姑”。
忘憂急急下車，果看見柳瑛帶著柳安柳寧站在門前淺淺笑著。
“二姐。”她笑著迎上去，平日裏柳安柳寧與宇文鈞還有些來玩，沒想到他們今日也會過來。
柳瑛點頭：“他們都等你好一會兒了。”
“抱歉。”忘憂心頭湧動出一股暖流，幾月未見，家人依舊是家人。她一手被柳寧拉著進去，柳安抱著柳瑛的脖子支支吾吾著聽不清的話。
王鈺特意找了酒樓內最大的包廂，當忘憂進入時，裏頭正是最鬧騰的時候，宇文鈞穿著新衣，正趴在墊子上在王鈺的指引下向對麵的一眾物件爬去。
筆墨紙硯、算盤、錢幣、書籍、弓箭、胭脂……還有大不一的印章？
忘憂順著望去，竟瞧見宇文淵也在屋裏，滿眼慈愛地望著宇文鈞。她再仔細瞧著印章，其中一枚銀製的不正是攝政王印嗎。
“鈞兒，到姐姐這兒來。”王鈺拍著手呼喚起宇文鈞，他嘴裏聲念著“姐姐”抓起毛筆笑了起來。
“這孩子長大肯定有出息。”吳子實在一旁也滿心歡喜，他也是帶著宇文鈞長大的，真是喜歡得不校
宇文鈞似乎還不滿足，又用胖乎乎的腿挪了幾步，一下滾到印章堆裏。他左手握著毛筆，右手又在印章裏亂抓，直到碰到了“攝政王印”才停下，惹得眾人哄堂大笑。
“鈞兒出息啊，一抓便是這裏頭最厲害的！”吳子實滿臉驕傲，將宇文鈞當作了自己的兒子一般。
顏懷站在一旁，目光始終落在王鈺身上。他又是歡喜又是有些失落，王鈺明明這般喜歡孩子，卻還是怕生育，他們何時才能有孩子呢。
宇文鈞抓著毛筆與印章對著眾人笑，王鈺上前將他抱起：“鈞兒真厲害，乖寶寶，姐姐喜歡。”
宇文鈞又在咿呀咿呀著話，年齡隻能清晰發出幾個音，眾人又被他逗笑了。
宇文淵在人群中向忘憂而來，低頭握住她的手，隻是一個默契的笑，不用言語就能明白對方心意。
“如何將攝政王印都拿出來，丟了可怎麽辦？”她聲嗔怪著，心中卻是喜樂。
“不過虛名，與其閑置不如拿出來討大家開心。”他輕輕拉過她隨著眾人又向裏去，那裏放著一隻王鈺所的“蛋糕”，奇特萬分倒是大家都未曾見過的。
“這是西洋饒糕點。”王鈺雙目彎彎，笑意怎麽也掩不住。早就想做蛋糕很久了，不過這拖延症使人墮落，若不是宇文鈞誕辰她還不知何年馬月才會動手呢。“誒，不過好了，我也是在這兒頭一回做，要是不好吃可別怪我哦！”
吳子實抱著宇文鈞，裝作聲地道：“你看看你王姐姐做的，怎麽會不好吃呢，是不是鈞兒？”
宇文鈞一邊拍手一邊笑起來，一時間包廂內隻剩下愉悅的氣氛，那些子虛烏有的煩惱通通拋在腦後。
柳瑛看著柳寧的笑臉卻是含淚笑了，若柳府尚在，安兒的懸弧之辰也必是這般熱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