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合謀
時光荏苒，轉眼便又是兩個月。
北方初冬的腳步已經近了，南方卻還是在暮秋之中。
夏侯桀披著飛龍在天的袍子，側躺在蒹葭閣的睡塌之上，享受著陣陣撩人的秋風，目光所及之處，或是血紅的楓葉，或是金黃的銀杏，層層疊疊，錯落有致，霎時迷人。
李公公立在一旁，替夏侯桀張羅著案幾上各宮主子送來的點心，並那蒹葭閣不遠處升起的熊熊火炭。火炭上熱著一壺酒，正冒著滾滾濃煙，熏人的酒氣乘著秋風，好似連這秋風都快要醉了一般。
夏侯桀閉著雙眸，手裏玩轉著一枚楓葉，鼻尖深呼吸了一口氣，又淡淡的吐出。
李公公見狀，便趕緊點頭哈腰道：“陛下，這酒還是從老祖宗那輩傳下來的，光是這酒氣，聞著就已經勾人心魄了！”
夏侯桀點了點頭，道：“朕聽聞，你最近和你家那位相處的不錯？朕記得，是叫淩弱水？”
李公公趕緊點了點頭，道：“奴才那口子是叫做淩弱水，她那個心高氣傲，脾氣倔得哦！陛下不知，奴才可是使出了渾身解數，用盡了手段，才讓淩弱水軟了一些，否則啊，奴才這把老骨頭，隻怕都要被她啃光了！”
“心高氣傲？”夏侯桀冷笑道，“世間還有女子，心高氣傲比洛雪夢還要厲害嗎？”
李公公瞄了夏侯桀一眼，見夏侯桀的神色並不嚴峻，便說笑道：“國母娘娘那是千金之軀，即便是心高氣傲，那國母娘娘也是有資本的。奴才那口子，就是個賤人，哪裏能與國母娘娘相提並論呢！”
“你說說看，你這個老不死的家夥，究竟用了什麽手段，降了淩弱水那個丫頭的？”
李公公遲疑了片刻，勉強笑道：“奴才的法子，並不適合陛下與國母娘娘。奴才，就是一個字，打！隻要那個臭娘們不聽話，奴才就往死裏麵打！這樣一來，奴才還怕那個臭娘們不聽話嗎？”
夏侯桀苦笑著看向手裏的楓葉，自嘲道：“朕若是像你這般能對洛雪夢下狠手的話，隻怕朕還沒有一傾芳澤，洛雪夢便已經一頭撞死在行宮裏，寧死不屈了。”
李公公歎了一口氣，道：“奴才那口子是貪生怕死之人，比不得國母娘娘，是有骨氣之人！”
“有骨氣？哼，朕強忍著，有意冷落了她一年之久，還是沒能磨掉她身上這硬邦邦的臭骨氣！”夏侯桀低吼著扔掉了手中的楓葉，負手站立了起來，看著李公公，道，“去傳淩弱水來見朕！朕要看看她，究竟能不能幫朕做一件事情。”
李公公趕忙說道：“那臭娘們能幫陛下做什麽……”
夏侯桀回首怒瞪了李公公一眼，李公公立刻閉上了嘴巴。
“朕要你去，你就去，這麽多廢話！”
李公公隻得說道：“昨夜奴才才教訓了她一頓，擔心她現在的樣子，並不適合麵聖……”
“你還能做出什麽事情來？”夏侯桀怒吼道，“趕緊傳人進來！壞了朕的事情，你有幾個頭夠朕砍的？”
李公公隻得應下，退出了蒹葭閣。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夏侯桀正躺在睡榻上品酒，便聽見李公公說道：“陛下，淩弱水已經帶到了。”
“嗯。”
夏侯桀隨口應了一聲，側頭正看見淩弱水跛著腿從外走來。
待得淩弱水一瘸一拐的走近了些許，夏侯桀這才看清了，淩弱水腫著左眼，右眼的眼角還有一道剛剛愈合的傷疤。鼻梁也好像已經錯位了，嘴唇上也是幹涸的溝壑，一邊嘴角還掛著血痂，一邊的嘴角卻高高腫起，可見李公公下手並不輕。
李公公心虛的看了眼夏侯桀，趕緊衝淩弱水揮手道：“還不趕緊向陛下行禮！”
淩弱水冷笑著看向李公公，複又將目光落在了夏侯桀的身上，一手緊貼著自己跛腿，強忍著鑽心之痛，勉強向夏侯桀行了屈膝之禮，咬著牙道：“淩弱水……參見、參見陛下！陛下萬福金安！”
“李公公，果然很會調教人！起身吧！”
李公公趕緊弓著身子，道：“陛下謬讚了！”
夏侯桀揮了揮手，李公公就退至一側，不再言語，夏侯桀卻說道：“淩弱水，你是不是很恨李公公這般虐待你呢？”
淩弱水勉強笑道：“弱水不敢怨恨！即便是怨恨，也隻是恨弱水以前不懂事，還讓李公公大費周章！”
“哦？當真是一點怨恨都沒有？”夏侯桀挑了挑眉梢。
淩弱水點了點頭，道：“承蒙陛下和月妃娘娘賜婚，給了弱水一個依靠，弱水絕無怨恨之意！倘或陛下不嫌棄弱水如今行動不便，身有殘疾，弱水依舊願為陛下和月妃娘娘效犬馬之勞！”
淩弱水說得是動情用心，夏侯桀便仰頭大笑起來，道：“果然是審時度勢之人！”
淩弱水冷笑道：“多謝陛下誇獎！”
“很好！既如此，朕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交托你去辦！”
淩弱水微微頷首，道：“但憑陛下吩咐！”
夏侯桀望了眼東方，得意的一笑，不過片刻，淩弱水便坐著夏侯桀為她備下的步輦，已經站在了洛雪夢的雅晴閣外了。
“娘娘，淩弱水姑娘來了。”
赤拂正在替洛雪夢磨墨，洛雪夢也剛剛寫了一個字，便聽見夕月這般說來。
洛雪夢詫異著擱下了筆，淡淡說道：“請她進來吧！”
“是！”
夕月退下後不久，淩弱水便在夕月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站在了洛雪夢的麵前。
洛雪夢見著淩弱水鼻青臉腫的模樣，頓時愣住了，聲音顫抖著問道：“你……你怎麽……怎麽會變成了這樣？”
“豈不是順了你的心意？”
淩弱水冷嘲熱諷的坐在了木椅上，自顧自的倒了一杯水，毫不客氣。
赤拂和夕月看不過去，洛雪夢卻以眼色示意，她二人隻得紛紛退下了。
洛雪夢見她們合上了門，屋內便隻剩下了她們二人，洛雪夢才問道：“你到底出了什麽事？”
“還不是拜你好妹妹的恩賜！”淩弱水冷笑道，“想不到卓霖月的心，竟然也這麽狠！”
洛雪夢這才得知淩弱水被迫嫁給了李公公，整日裏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隻要說錯一句話，不遂李公公的心，淩弱水便會飽受一頓毒打。而淩弱水經常也是饑一頓飽一頓，根本沒有自由可言。白日裏，她便在李公公的小院子裏幹奴婢的事情，夜晚還要遭受李公公的蹂躪與摧殘，若非淩弱水忍著一口氣，她或許也撐不到今日。
洛雪夢無奈的歎了口氣，道：“你來找我說這些，難道你覺得我現在還能幫你？”
“你當然能幫我！全天下，隻有你洛雪夢能幫我！”淩弱水斬釘截鐵地說著。
洛雪夢卻冷笑道：“除了暴打之外，我現在的日子和你沒什麽兩樣，你憑什麽覺得，我能幫你？而且，我還願意幫你？”
“你現在之所以過著這樣的日子，都是你自找的！是你不願意委曲求全，所以你不得不過這樣的日子！”
“所以我覺得我現在的日子蠻好的！”洛雪夢笑道，“外麵的紛擾，都與我無關。”
淩弱水撲哧一笑，道：“所以你就甘心在這裏終老嗎？你就甘心每天被困在這裏，見著頭頂上四四方方的天，每天聞著腐朽的塵埃之味？洛雪夢，你捫心自問，這般的日子，是你真正想要的嗎？外麵的自由，你不再向往了嗎？北方王宮裏的那個人，你不願再見了嗎？”
洛雪夢的肩頭一顫，道：“我相信終有一天，七郎一定會帶兵攻進行宮，到時候夏侯桀失去權勢，我便不用再過這樣的日子，不是嗎？”
“你所寄望的將來，是多久的將來？五年，十年？”淩弱水嘲笑道，“枉你洛雪夢聰明一世，卻連這點玄機都看不破？我們還有多少個五年，你還能忍受多少個五年的相思？而且，你困在這個地方，你知道夏侯桀有多大的軍力和財力嗎？你知道秦默冰要用多久的時間，才能恢複軍力，才能與夏侯桀相抗衡嗎？”
洛雪夢的臉色頓時慘淡下來，良久無話。
淩弱水卻又冷笑道：“洛雪夢，我一直都很羨慕你，甚至是嫉妒你！我為了秦默冰，付出了我所有的青春年華，雙手沾滿了血腥，可是你洛雪夢什麽事情不用做，就能得到我夢寐以求的東西！就像現在，隻要你願意，你就可以幫助秦默冰推翻夏侯桀，隻有你這個實力！”
淩弱水突然握住了洛雪夢的手，繼續說道：“我相信你當初來到周公山穀，便是有這個心思的。可為什麽你就因為卓霖月對你的背叛，就徹底喪失了信心呢？你這樣一來，那是親者痛仇者快！你隻要踏出雅晴閣，你就會知道卓霖月如今的囂張氣焰！”
“你為什麽要來和我說這番話？”
“因為在我心中，你洛雪夢是唯一一個能成為我敵人的人，而你洛雪夢，根本就不是如今這幅模樣！原來的你，隻要被人欺壓一分，你就會回敬別人十分！這樣的洛雪夢，才是你！”
淩弱水話音落地，窗外的一陣秋風，突然帶著一片楓葉吹進了洛雪夢的屋子。
楓葉打著轉，正好落在了洛雪夢的腳邊。
洛雪夢彎腰拾起了楓葉，歎著氣說道：“雅晴閣院子裏的樹都落光了葉子，楓葉卻依舊開得茂盛。我差點都要忘記，天地之間的秋色，是什麽樣子的了。也難怪，我也快要忘記我自己了。”
“今日原是夏侯桀讓我來的。他想讓我告訴你，戰爭爆發了，秦默冰已經走投無路，隻要你答應和夏侯桀同房，那麽夏侯桀就撤兵，與秦默冰簽訂和平共處的條約。”
洛雪夢側眸看向淩弱水，道：“那你為什麽不直接這樣說？”
“因為我一心想要夏侯桀和李公公死！”淩弱水瞪圓了眸子，咬牙切齒地說道，“所以，我借著這個機會才能見著你。說了這樣一番話，我也希望你能重新振作起來！我恨不得，明日就見著夏侯桀和李公公死在秦默冰的鐵蹄之下！”
洛雪夢緩緩站起身來，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道：“既如此，我便不能多留你了。”
淩弱水踉踉蹌蹌地站了起來，道：“那我所說的事，你……”
“任憑夏侯桀要做什麽，都和我無關！你請回吧！”
淩弱水還想什麽，洛雪夢便開口喊道：“赤拂、夕月，送客！”
“是，娘娘！”
話音落地，赤拂和夕月便推門而去，一左一右站在了淩弱水身側。
淩弱水卻著急地拽著洛雪夢的手，道：“你記住我的話！洛雪夢……隻有你可以！”
“送客！”
洛雪夢不耐煩地皺著眉頭，揮手一揚，赤拂和夕月便架著淩弱水離去了。
出了雅晴閣之後，赤拂和夕月便鬆了手，赤拂對淩弱水嚷道：“以後你別再給娘娘說這些話！娘娘最近身子不適，你說了這些話，不適在抽打娘娘的心嗎？”
夕月也沒好氣吼道：“以後再讓我看見你，我就打斷你的另一條腿！”
淩弱水也是聰明之人，剛才見洛雪夢哪裏是生病的樣子，心中便立刻明了，喊道：“我可是奉陛下之命前來的！你們別不識好歹……秦默冰死了，就任由你們的主子哭死好了！”
說罷，淩弱水複又坐在了步輦之上，催促著回蒹葭閣複命去了。
赤拂和夕月隨後就回了洛雪夢的房間，異口同聲道：“娘娘，事情已經辦妥了！”
“你們怎麽說的？”
赤拂回道：“奴婢們剛才在屋外聽得一清二楚，剛才見娘娘逐客的神色，奴婢們便也猜中了幾分。所以，奴婢便說娘娘重病了，聽不得這些消息。”
夕月也回道：“奴婢見淩弱水也是個聰明人，很快就明白了奴婢們的用意。想來，娘娘重病之事，定會傳入夏侯桀耳中的。”
洛雪夢點了點頭，道：“若非因為這雅晴閣外的禁衛軍是卓霖月的人，我早就用別的法子鬧得夏侯桀知道了。眼下，既然夏侯桀等不下去了，派淩弱水來說項，也正好給了我機會。”
赤拂點著頭，道：“也是。即便淩弱水不說這番話，娘娘也不會永遠這般坐以待斃的！”
“隻是，我從未料到，最了解我的人，竟然會是淩弱水。”洛雪夢看了眼那片楓葉，緩緩說道，“她今日說的這番話，越發是堅定了我的信念。因為卓霖月，我已經耽擱了太多的時間！這一次，無論是誰，都不能阻礙我的腳步！”
赤拂和夕月立即欠身道：“奴婢們，願聽娘娘差使！”
“不出意外的話，夏侯桀到時候會派李公公來親自為我把脈。”洛雪夢算計著說道，“李公公為人陰狠奸詐，我們不得不多長一個心眼。夕月，你家世代為醫，你確定你的法子，李公公不會看穿？”
夕月頷首回道：“這個法子小時候我經常用來騙爹爹的，屢試不爽，娘娘放心即可！雖然會對身子造成一定的損傷，但日後多加調理，也無大礙的。”
洛雪夢點了點頭，道：“那就好！想來今夜夏侯桀就會來的，你們快些去準備，能把這個院子給我弄得多破敗，就給我弄得多破敗！到時候，我要夏侯桀看一眼，整顆心就給我寒如冰柱！”
“是！娘娘放心。”赤拂和夕月相視一笑，便退下了。
洛雪夢站立的門口，雙手展開，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對不起，七郎！原諒阿夢的任性，竟然讓你等我這麽久！這一次，我終於找到機會了，我絕對不會再允許自己沉浸在無謂的悲傷之中！七郎，我們很快就會見麵了！很快……”
片刻，零星的秋雨蕭蕭而下。
夏侯桀聽罷淩弱水的回話，頓時怒不可遏，當下便傳來步輦，要去雅晴閣探望洛雪夢。
“混賬東西！雪夢生了重病，奄奄一息，怎得沒人告訴朕？”
夏侯桀一腳就踹在了李公公的胸口上，李公公嗚咽一聲，趕緊回道：“奴才也不知啊！”
“雅晴閣外的守衛是月妃娘娘的人，隻怕月妃娘娘是知曉的，故意隱瞞了陛下！”
淩弱水瞅準了時機，趕緊說道。
夏侯桀果然怒火中燒，吼道：“立刻傳卓霖月去雅晴閣！”
“是！”李公公戰戰兢兢地便跑遠了。
淩弱水則洋洋得意地望著夏侯桀朝雅晴閣的方向而去，眉眼終於笑出了狂妄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