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好事近1
看到契合的玉佩,玉梅才相信唐魚,她告訴唐魚這是百裏鄂親信才有的印契。
玉梅指腹摩挲著玉佩上的刻字,斷斷續續起那段不足為外人道的過去。唐魚忍住歎息的衝動,靜靜聽著明音傾訴,悲傷的故事千千萬,大多從無法左右自己命運開始。
於明音是切膚之痛,於唐魚是鏡花水月。
明音的厄運始於家破人亡,她本以為到了仰慕已久的雲譎樓就能過上安穩日子,可惜隻不過是從地獄七層降到十八層。
雲譎樓初創時確實是苦命女人的福地,第一代樓主皓月,可憐下被辜負的女子,於是在桉常府的落月山上修築樓宇,給可憐人一個安身處。
奈何好竹出歹筍,皓月的女兒不成器,將母親一手創立的門派雙手奉給了一個虛有其表的男人,這個男人就是百裏鄂的父親。
父兄有惡行,子弟學之則無不肖。
百裏鄂把他親爹貪慕虛榮,偽善奸佞學足十成,也比他那個父親更有野心,可惜到底是江湖門派養出來的習性,格局太眼界也窄。
金錢,美人,長生不老,也不過是些玩物。
投其所好而不是投其所需,本質上就不一樣。
權貴無常性,慣是喜新厭舊,百裏鄂為了邀寵不得不花樣百出。
唐魚可沒那麽蠢,兵權,鹽鐵,她占了倆,造反都行還怕難立身?!!
這也是為何她能借力上官家,給萬菱這樣一個商戶女子要來封號,而百裏鄂費盡心機,梁王連一點兒施舍都不給。
梁王驕奢卻不傻,在當權者眼裏,江湖門派算什麽?有用時是刀,作亂時是禍。
難登大雅之堂。
梁王貪墨國庫的罪名,直接就甩給百裏鄂去善後,謀害朝廷命官,連太妃薑氏的親族都不放在眼裏。
唐魚不知百裏鄂無畏還是無腦,想來兩個都有,才會去惹薑氏一族。
她捏了捏眉心,無奈道:“明劍是否知道,百裏鄂蹭動過用明語邀寵的心思。”
明音搖搖頭,眼角有淚,她淒然道:“明劍和明語都是傻的,一心一意待百裏鄂父子,我想過要逃,帶著明語回老家去,吃糠咽菜也好過被人當鳥兒養。”
“可我到底鬥不過百裏鄂,他太擅長騙人,和我同去的姑娘又有幾個清醒,都是被梁王妃灌下藥湯後才明白,自己不過是個玩物。”
“梁王玩膩了就賞給門客,門客再轉贈友朋,再慘一些發賣出去從此失了音訊,我和姐妹們除了沒在勾欄掛牌,又同那些賣笑女子有何異。”明音憤懣得攥緊拳頭,淚水再也忍不住從眼眶裏滾落,她咬牙切齒,嗚咽兩聲,帶著哭腔咒罵道:“多少姐妹成了百裏鄂榮華富貴的墊腳石,哈哈,貪慕權勢,多可笑,他自己也不過是個以色侍人的玩意。”
“確實是個玩意。”還是個不知高地厚,癡心妄想,當狗還自備狗糧的蠢材,這便是唐魚對百裏鄂的評斷。
明音自顧陷入回憶中,捂著一張殘破的麵孔時哭一時笑。
唐魚別開臉,過了許久,哭聲漸漸歇了,她才問:“明劍能為明語背叛百裏鄂否?”
明音淚中帶諷,輕蔑的哼了聲,她拭掉淚水:“能,我與明劍到底隔了一層,明語是他親妹。”
“好,明我安排你見明劍,你要做的很簡單,把今同我的,一五一十再和明劍一遍。”
明音臉上露出陰狠的神情,她問:“堂主是要明劍記恨百裏鄂。”
“恨,那太簡單了,我要他生不如死。”隻有明劍恨海難填,他才會有拉著雲譎樓陪葬,唐魚把玩著茶盞,玩味地視線落在沉底的茶葉上,她要把明劍打入地獄,讓他墮入血海永不超生。
她同情明音、石鳶兒的遭遇。
無論在哪兒,女人生來就不易,唐魚不會自己動手除掉百裏鄂,也不會讓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去冒險。
女孩子就該活得漂漂亮亮的,那些醃臢事就留給明劍去做,反正百裏鄂養他,也是拿來當刀使,既然是刀,捅誰不一樣。
唐魚從不以好人自居,她默了片刻,已經做了要百裏鄂自食其果的決定:“你當初帶著明語逃走,是誰給百裏鄂通風報信的,明劍麽。”
“是他。”
“嗬嗬。”唐魚冷笑數聲,這抹笑隻在嘴角勾了一個弧度,不曾進到眼底:“你想不想殺了明劍。”
“殺了?”玉梅不解,聲音卻是上揚的。
“對,殺了。”唐魚:“你不恨明劍愚蠢麽,他對百裏鄂堅信不疑,明明可以放你走,卻執意要帶回去。”
玉梅咬牙道:“怎不恨他,若我不是殘花敗柳之身,就能為二哥生多幾個孩子,他是那麽喜歡孩子,他那麽好的男人。”提到夫婿,玉梅表情瞬間就柔和了,像被一股巨大的溫柔撫平了怨恨和悲傷。
“二哥對我越好,我越恨,當初逃難的時候,我就不該喂明劍那一口粥,讓他死在路上多好。”
農夫後悔捂熱了毒蛇,明音恨明劍愚鈍害她萬劫不複,當初的種種心軟惦念親情,到頭來竟是至親把自己推入火坑。
唐魚看她把帕子都哭濕了,眼淚還止不住,便把自己的手帕遞了過去,兩人對坐無言,一時安靜。
東廳因明音的淒訴略顯暗淡,可隔著兩個院的戲台,熱絡的聲音卻穿牆過瓦落跳躍在空氣中。
唐魚莫名有一種悲喜同生的悲憫感。
就好像坐在醫院走廊上,產房裏在迎接新生,而手術室裏卻傳來噩耗。
哎~~~
當然,今悲的不止明音一人,褚二哥剛來領走自己的媳婦。
商商便怒氣衝衝的闖了進來,她撞開攔路的弟兄,指著門外大罵:“唐魚,你的新二當家簡直就是個黑心肝!”
“人話。”唐魚嗬斥道。
商商豁地奪過唐魚手裏的茶壺,拽著她的胳膊硬把人從椅子上拉起來:“趕緊和我走,易要被打了,他姐要當著大家的麵打,廖三當家也勸不動。”
“易讓我來找你求救。”商商急著救人,使勁把她推出門,唐魚被頂著跨過門檻。
“他們如今在哪兒?”唐魚不緊不慢的問,喧鬧的聲音還在持續,從庫房搬桌椅的弟兄,三三兩兩從遊廊經過。
水田鎮的宴席喜歡討好意頭,必定在太陽落山前開席,今早宣布其實有些急,應該提前三日準備,好在平時漕幫也要做幾百人的午飯,用料預備充足,再讓名下的酒樓挪些過來,也是足夠的。
“哎,唐魚!你想什麽呢!”商商又氣又急,伸手在唐魚眼前晃了晃,一邊跺著腳,一邊尖聲叫道:“去救人啊!”
“不用去了,你前腳剛跑出來,後麵易蘭就開打。”唐魚把她晃悠的手按下去,不過五鞭子,早打完收工了。
商商瞪著眼,須臾,梗著脖子反駁道:“我不信,易讓我來找你求救的。”
“易自己去請罰的,讓你來找我,就是想把你支開,好讓易蘭動手,你在那邊鬧,易蘭麵子掛不住。”唐魚聽到商商是易讓她來的,就已經懂了:“他們姐弟演周瑜打黃蓋,懂不懂,你智商不在服務區太久,能全須全尾走到水田鎮,完全可以位列世界第九大奇跡。”她實在忍不住揶揄商商。
商商不理會唐魚的惡意調侃,半信半疑的瞅著人,最後哼了一聲,倏地轉身照原路跑回去,看著她牛犢一樣的背影,唐魚無奈搖搖頭。
難怪香梨對商商心懷芥蒂,一個冒冒失失一個少不更事。
唐魚懷揣著心事回了萬家,門前還有兩三百人拿著借據來討法,啟家那筆爛賬裹腳布一樣又臭又長。
“妹子,你用過飯沒有。”萬菱在正屋用飯,聽唐魚回來了,把筷子一擱就出來接人:“我有事想跟你。”
有事,誰找自己是沒事的。
唐魚心裏嘀咕抱怨,她本打算先回花廳廂房休息一會兒的,哪知萬菱在垂花門堵自己。
嗨~~~
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好啊。”她藏起疲憊,擠出一個從容的笑,唐魚抬腳剛要同萬菱去正院,香梨就領著上官泠婼的貼身丫鬟——歡兒匆匆走來。
歡兒先給二人見禮,才轉身同唐魚:“堂主,我家夫人有請,有要事相商。”
嗬嗬,才念完就應驗,萬菱當初一的時候,十五在來的路上,事趕事的就是現在這情形了,唐魚無力的達拉下肩膀,向萬菱問道:“萬姐,你很急麽?”
萬菱先看歡兒,歡兒是上官泠婼親自教養的,芙蓉如麵冷如冰,她淡淡回視萬菱,這位舵主竟露出尷尬的微笑,同時擺擺手。
“妹子,我不急。”
“堂主,孫大人也在。”歡兒催促。
“好,我知道了。”唐魚向萬菱遞了個抱歉的眼神,轉身跟著歡兒離開萬家。
等她從縣衙歸來,之前的情形又再次重演,這次是廖史飛,唐魚一隻腳才跨過垂花門,廖史飛嚷嚷著開席的叫聲就自背後傳來,她翻了個白眼,扶著門框一歎再歎。
“舵主呢?”唐魚吸吸鼻子,抬手扇掉那股味,沉聲問他:“你喝了多少?”一身酒味,廖史飛貴在愚忠,最大的缺點隻有——嗜酒且易醉一個。
廖史飛嘿嘿撓著頭,他因貪杯經常被,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憨笑著:“就三杯。”著舉起了四隻手指。
都到了不用吹氣測試,目測都能判斷醉酒的程度,竟還大大咧咧穿街走巷來接人。
唐魚心累得連翻幾個白眼,唯一慶幸的是,這位老兄過街沒被輪子碾。
“堂主到!!!”
“堂主到!!!”
兩聲高亢的通傳淹沒在人聲鼎沸中。
戲台上早已開鑼,演的是孝子為母報仇的忠義仁孝英雄故事,全本是演不完的,今選了一折——孝子六戰守將的打戲,唐魚不懂戲,隻見那白麵武生功架了得,身如靈猴咚咚咚在台上翻著空心跟鬥。
台下的觀眾大氣不喘,一個個目不轉睛極是入迷,自發齊聲給武生數數: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三十!
啪啪!
武生贏得滿堂彩。
“易蘭。”唐魚抬眼尋人,在紮堆的人頭裏逡巡許久,才看到易蘭和袁鼎義,二人正在安排鄉紳入座。周圍嘈雜得話都要扯著嗓子喊,唐魚隨手喚了一個弟兄去把二當家叫來。
“堂主,您回來了。”易蘭急忙趕到,她累得一頭汗,聲音嘶啞不清,唯獨兩隻眼睛熠熠發光像兩團火。
“這戲班子不錯。”她誇了一句,等著易蘭反應。
易蘭果然沒讓唐魚失望,她眨眨眼,連忙道:“紅包已經準備好了,堂主,你看。”著就從腰上解下一個紅綢縫的袋子。
沉甸甸的一包碎銀,足夠多了。
“好,兆家來人沒有。”剛才唐魚好像看到幾個兆家的孩子從跟前跑過,她不太記得孩子的名字,隻是覺得麵熟。
易蘭答道:“來了的,就坐哪兒,戲台旁邊。”著朝戲台左手邊的幾桌指了指。
來了就好,唐魚讓易蘭帶自己去找萬菱,三支祭地的香續上第二輪時,宴席正式開始。
萬菱和唐魚在主桌落座,漕幫四大堂口隻有伏虎堂不在,萬菱站起來一抬手,校場上安靜下來,隻有偶爾幾聲童言無忌嚷著開飯,把大家逗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