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修羅場

  徐酒歲這邊, 暫時還不知道她即將要被親愛的師父告到內褲不當掉不算完這件事。


  她經過最開始的不自然後, 這會兒依靠在酒吧的椅子上, 聽薑宵給她直播論壇上的人是怎麽罵她這個山寨貨的, 聽過也就是笑一笑罷了, 自己覺得問題不大——


  畢竟當初她離開了千鳥堂, 回到奉城之後, 是打算從零開始的, 知道奉城比不上近海市那種大城市, 她一開始價格壓的很低,為了吃一口飯, 二百塊一個小時起。


  後來因為店外麵掛的那副《墨意山海之燭九陰》被PO到刺青客論壇上, 小火了一把,她才把價格調整到了五百塊一個小時……這麽些年一直是這個價格, 也從來沒有做毀過任何人的皮。


  這些上躥下跳的人想找點實在的毀皮案例來捶死她是不可能的,來她這裏做過刺青的,哪個不要誇一句物超所值……她很多的單都像是薑宵的朋友那種,人推人做起來,才有了今天不愁接單的好日子。


  她是一點不虛的。


  至於那個被論壇捧到天上去,就快以訛傳訛變成“許紹洋第一高徒”的“九千歲”, 早就伴隨著一張從近海市到奉城的機票,死在了五年前的某個清晨。


  徐酒歲不願意回憶以前的事, 但是最近這些陳舊的往事就像是跟她作對一樣伴隨著一個國際大賽的展開, 又被重新挖掘。


  徐酒歲聽“自己山寨自己”的熱鬧聽得挺開心, 一點不擔心這件事會被知情的人看出什麽端倪, 畢竟千鳥堂的人被山寨實在不是什麽新鮮事兒,他們也不可能去新手村論壇上網衝浪。


  可惜。


  凡事總有個意外。


  徐酒歲正聽到薑宵給她描述她是如何的“高仿”,那邊微信亮了。


  小船:……歲歲,你不會在奉城吧?

  徐酒歲發現自己每次看到小船的微信都有想要一死了之的衝動。


  小船:在新手村看到了幾個帖子,有人冒充你,那個人在奉城……我覺得要冒充的這人可真是山寨堪比專櫃貨了。


  歲歲平安:許紹洋知道了嗎?


  小船:天呐!真的是你?!

  小船:師父還不知道,他隻知道有人山寨你,安排聯係律師要告到你傾家蕩產……


  歲歲平安:……


  歲歲平安:幫我問問他,是袁隆平老爺爺太努力讓他吃太飽,還是他有病?

  小船:QAQ啊?我不敢問!


  歲歲平安:……


  放下手機的時候,徐酒歲的臉色變得不太好。


  “行了行了,要我說他們不信就不信吧,”徐酒歲抬起手揉揉眉間,打斷了薑宵的直播,“既然他們覺得我的手法可以賣一千二百塊一個小時,要不以後我順應民意漲價算了。”


  “嗯,趕緊漲價!這些孫子一邊罵我,一邊瘋狂私信我問我要你店地址呢!”薑宵微微眯起眼不屑道,“也不知道是要去砸了你的山寨店鋪,還是要去撿便宜。”


  徐酒歲笑了笑,吆喝薑宵趕緊刪帖,別給她惹是生非。


  雖然那些個該惹的,不該惹的都已經惹到了。


  又跳下高腳椅子,準備去買菜給自家小崽子做晚飯。


  把七中的英語試卷疊了下隨手塞進雙肩包裏,徐酒歲往酒吧外麵走,走到門口了,一回頭,發現薑澤這小鬼不知道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就跟在自己屁股後頭。


  徐酒歲挑了挑眉,問身後的大男生:“有事?”


  薑澤看了看周圍,本來就是周末的晚飯時間,街道上沒什麽人的。


  他猶豫了下,抬起手撥亂了腦袋上的頭發,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然後伸手拽了下自己的T恤,撈至胸前,大方露出幾塊對高中生來說十分稀缺的腹肌,轉過身。


  徐酒歲剛開始還奇怪他這是幹嘛,然後一看他的背後,噴了。


  在他健康的淡古銅色緊繃皮膚上,紋著一條要多醜有多醜,整個像被哪吒□□了一百遍再拿去洗衣機裏麵翻滾八十圈的大頭青龍,青龍的腦袋歪七扭八,龍身歪歪扭扭,紋得和玩似的。


  紋身已經發青,看來是有些年代了。


  這醜龍配上少年那張英俊又嚴肅的臉……


  妙啊!


  徐酒歲看了兩眼,鬱悶心情一掃而光,開始毫無同情心地狂笑。


  “別笑了。”薑澤虎下臉。


  “哦,”徐酒歲說,“噗。”


  “……”


  算了。


  薑澤放下衣服,要不是耳尖泛紅,都看不出他在不好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的我不笑,你上哪找的帕金森患者刺青師給你做的這條龍……噗!”徐酒歲捂著嘴,鼓著腮幫子,眼都笑成兩道彎月牙了,“龍……噗噗噗!”


  “初三暑假畢業,當時不懂事去弄的。”薑澤看她臉鼓得像是屁桃,無奈道。


  “哪個店這麽沒職業道德,接未成年的單?”


  還整得這麽醜。


  俗稱毀皮。


  究極毀皮。


  “已經倒閉好久了,”薑澤鬱悶道,“之前就想問問你,這個能不能重新設計個圖遮蓋下?”


  “能啊,不過你這龍長得,有它自己的思路和想法……哈哈哈哈嗬嗬嗬嗬醜且大,要遮蓋估計挺費神,”徐酒歲笑夠了,踮起腳拍拍麵前大男生的肩,“你高考完那個暑假來遮蓋,姐姐給你打八折。”


  薑澤不置可否地“唔”了聲。


  徐酒歲眼珠子在眼眶裏轉了一圈:“徐井年知道你有這紋身哇?”


  薑澤立刻轉過頭,暗含警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的,除了你,沒人知道。”


  徐酒歲聽過薑澤的名聲,雖然人在十八中,但是好像在這附近還蠻吃得開的,七中那種小混混聚集地他也能橫著走……要是被人知道他背後有這麽個紋身,大概和被人知道他胸前紋了個小豬佩奇,區別也不大了。


  想到這,徐酒歲又開始笑:“還藏的蠻好的。”


  “……又不是什麽好東西。”薑澤看她笑得臉都憋紅了,破罐子破摔,也跟著挑了挑唇角,“真的能遮啊?”


  “真的能,要不你再給我看一眼,我晚上回去給你想個方案讓你定下心。”


  徐酒歲一邊說著,一邊抓著薑澤的手臂將他轉一圈,背朝自己,又伸手去掀他的T恤。


  薑澤長得高,她又要去看那一團車禍現場的龍頭密集程度,才好設計遮蓋的圖案方案,比如要用什麽圖遮蓋比較好,以及設計的時候,原本紋身圖案密集的地方,設計圖的複雜、精細程度以及顏色都要蓋過原圖。


  說實話,紮紋身覆蓋,比紮白皮麻煩多了。


  設計圖畫起來也被限製的多。


  所以徐酒歲不得不抬起手,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下蹲一點。


  薑澤配合地往下蹲了些。


  那個醜哭了的龍頭一下子出現在徐酒歲眼睛平行的地方。


  眼睛被辣得眨巴了下緩釋衝擊,徐酒歲這才湊近了認真看了兩眼,還伸手摸了下確定沒有增生或者是別的不良反應。


  她的指尖微微冰涼,最重要的是軟。


  薑澤不知道他哥最開始也是折在這雙手下。


  “姐姐。”


  “嗯?”


  ”我哥怎麽叫你‘歲歲’啊?”


  “臭不要臉唄。”


  “我也想這麽叫,好不好?”


  “不好啊,”身後的手指用了點兒力,聲音也是軟軟的,“沒大沒小的,你和阿年一樣大的。”


  但是阿年也叫你“歲歲”。


  薑澤想反駁,但是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聲,隻是乖乖地“哦”了聲,沒有繼續糾結這個話題——


  無所謂吧。


  反正每次他裝乖叫“姐姐”,她都笑著應的。


  到是沒什麽不好。


  薑澤隻感覺到身後的人那柔軟的指尖落在他緊繃又堅實的背部,不帶任何撥撩地蹭了蹭,他喉頭翻滾了下,微微側頭問:“好了沒?”


  徐酒歲縮回手:“蹲累啦?”


  薑澤隻能含糊地“嗯”了聲,卻沒有立刻直起身,隻是保持著回頭看她的姿勢,想了想,又問:“姐姐,你收徒弟嗎?”


  徐酒歲一下沒反應過來:“什麽?”


  薑澤把問題又重複了一遍,因為每天洗澡都需要麵對自己背後那個醜東西,他日日夜夜被虐出了感情,所以對紋身很有興趣。知道做刺青師要有繪畫基礎,高一和高二的暑假,別人去玩,他找了畫室學了兩個暑假的素描。


  那時候薑宵還在部隊,弟弟伸手管他要學素描的錢,他還以為弟弟得了神經病。


  薑宵最近也感慨,早知道薑澤學了素描是為了有朝一日和他搶女人,他那時候就該讓薑澤自己賣精攢錢(……)。


  而此時,介於徐酒歲是剛剛受到過師父摧殘的人,聽到“師父”和“徒弟”這樣的字眼,她就想找個地方自閉一下。


  更何況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也是能收徒弟的水平。


  哪怕離開了千鳥堂,許紹洋其人給她的影響還在,被摁在工作台上畫稿子畫到心態崩潰還要哭唧唧的往事曆曆在目……


  童年陰影太大了。


  換了她,她肯定下不去這個狠手折磨自己的徒弟。


  “你現在高三了,”徐酒歲縮回手,替他將衣服拉下來,“這些事等你高考完再說。”


  ……


  薄一昭很遠就看見徐酒歲和薑澤站在一起了,就在那家蘭亭酒吧門口,薑澤微微低著頭不知道在跟徐酒歲說什麽,垂眉順眼的樣子。


  學校的老師都說薑澤是個刺頭,特別是語文老師恨不得咬斷他的脖子,可能沒幾個人看見他這副乖順的樣子。


  大家都是男人,當一個刺頭決定在一個女人麵前收斂鋒芒——


  要麽就是傾慕於她,要麽就是有求於她。


  薄一昭當然不知道薑澤屬於後者。


  他隻看見徐酒歲拍他的肩膀將他轉過身去,然後上手去掀他的衣服,又摸他的背。


  到這裏薄老師已經微妙挑眉了。


  等看到薑澤居然微微彎著腰,配合她的高度讓她在自己背後亂摸,還側著頭跟她小聲說話時,薄老師腳下的步伐加快了些。


  ——早上還問他那種亂七八糟的問題,被他板著臉訓了一頓“不合適”以後,怎麽著,下午換了個她覺得“合適”的人又問了一遍是吧?

  薄一昭覺得她真的是……


  骨子裏刻著不服管教。


  滿腦子驚世駭俗的想法。


  等他沉默走進站在一起的兩個人,原本回頭側臉和徐酒歲說話的薑澤先看到了他,愣了愣。


  這時候就聽見背對著他的小姑娘說什麽“你現在高三了,這些事等你高考完再說”……


  這話怎麽聽都像表白被拒車禍現場。


  薄一昭一聽,都有點想笑了:唷,這小姑娘還挺有節操。


  他沒說話。


  但是肉眼可見薑澤垂下眼,臉上的表情從剛才的柔和變得冷淡了些,他站直了轉過身,衝他微微點頭:“薄老師。”


  原本背對著他的小姑娘“呼啦”一瞬間轉過身來,瞪大眼望著他,眼睛裏寫著:你怎麽在這?

  我怎麽不能在這?

  “打擾到你們了?”薄一昭笑了笑,深色瞳眸黑沉,“恰巧路過。”


  他的笑意顯然未達眼底,輕抿的唇角也泄露了他的情緒。


  薑澤淡淡地說了句“沒有”,又看了徐酒歲一眼,跟她打了個招呼,就轉身回酒吧了。


  留下徐酒歲單獨麵對這修羅場。


  她不知道薄一昭聽到多少或者看到多少,也不敢亂說話,隻是咬著下唇小心翼翼都瞥了他一眼……薄一昭沒說話,平靜回視她之後,自顧自往前走。


  徐酒歲像個小狗腿似的跟在他屁股後麵。


  薄一昭停下來在路邊超市買了包煙,他在白天公共場合不抽煙,所以身上沒帶。


  從便利店出來的時候看了眼已經夕陽西下,也不算壞了自己的規矩,所以點燃抽了。


  叼著煙走在前麵的人目不斜視,徐酒歲跟在他屁股後麵心裏在打鼓,真的有早戀被政教處主任抓了個正著的味道。


  直到走到樓梯口,徐酒歲才想起她菜忘記買了,可憐的弟弟還在家裏等著她開火煮飯,懊惱地拍了拍腦門,她腳下步伐一停。


  沒想到她這一停,走在前麵的男人也停了下來……他站在台階上,半個身子隱秘在樓道的陰影中,徐酒歲隻能看清楚他唇邊的奶白色煙霧,和藏在其中的星火點點。


  男人抬手,在樓梯走道集滿灰塵的水泥扶手上熄滅了煙。


  熟悉他的人大概就會知道,如此擁有高規格自我要求和公共道德意識的人,把煙熄滅在煙灰缸之外的地方隻能說明一件事:他的心情不太好。


  薄一昭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站在平地上的小姑娘。


  其實是想問她為什麽拒絕了薑澤的表白,以一個高中政教處主任,關愛學生的姿態發問。


  結果話到了嘴邊。


  忽然一轉。


  他聽見自己帶著喑啞的低沉聲音在陰暗的樓道間響起——


  “小姑娘,你最近,是不是想男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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