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過去和現在
二十七年前,那一天天氣倒是終於非常配合地下了一場暴雨,雷聲隆隆,震耳欲聾,閃電在雲層中遊走,時不時從天而降,將整個人間刷的一片煞白。
歸海胥站在暴雨之中,雨水將他的衣衫打濕,他整個人就像是被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其他人站在他的周圍,一個個麵有憂色,卻不知該如何上前勸解他。
說起來到現在人們也無法理解,為什麽細胞能夠組成一個生命,為什麽一堆肉合在一起竟然會思考,會創作。這一切的一切說起來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可以稱之為奇跡的事情。
而創造出奇跡本就是附帶著代價的,饒是在九界,也無法逃脫出難產而亡的宿命。
嬰兒啼哭的聲音在這樣的暴雨中更增幾分淒厲和悲戚,歸海胥看著倒在血泊中已然沒有生氣的妻子,慟哭到暈厥。
再之後,就是歸海無頡充滿悲劇色彩一生的展開。
因為名字是之前由妻子定下的,歸海胥對此便沒有說什麽,之前妻子抽簽失敗的時候他還笑著說就算她運氣不好下一個孩子還是會和她姓的,但現在他並不這麽想了。
這個孩子就是個災禍,不配和他的母親擁有一個姓氏!
父親都是如此的態度,那麽其他人是什麽樣的想法也就可想而知,不過大多數人終究還是可憐他的,也就勉強這樣跌跌撞撞的長大了。
有句話叫,如果你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那麽將沒有人能夠利用你,這句話某種程度上是非常有道理的,畢竟懷璧其罪,有能力的天才不歸於任何一個勢力而遭到追殺死亡的事情比比皆是,全都被曆史的車輪碾過,隻有香如故。
如果歸海無頡是一個沒什麽天賦的人,他會雖然有些不太公平但還算是順利地長大,之後做出自己的選擇,留在歸海家或者是離開家族自行發展,都是他自己的決定。
隻可惜他的光芒實在是太過耀眼了,在第一次測試的時候就展現出了驚人的天賦,別說歸海鶴了,就算是比起當時的第一天才北朝櫟來說也可以算得上是平分秋色。
在這樣的情況下自然是要好好利用起來,歸海胥依舊痛恨於他,在看到他天賦如此好的情況下一方麵為之感到欣慰,但越是欣慰,就越是痛苦。
他無法對歸海無頡表現出關愛,隻要看到歸海無頡就會勾起他痛苦的記憶,最終他便選擇了一個“絕妙”的方案。
他不可能對歸海無頡好,但以歸海無頡這樣的天賦遲早有一天是會發光發熱的。歸海無頡不能落入別人的手中,也不能成為刺向自己的利刃,直接弄成傻子不好操控,最後便決定給他洗腦。
這可是歸海家最擅長的事情之一,畢竟最開始,歸海家可是靠著傀儡術起家的。
當時年齡還尚小的歸海無頡輕而易舉地就接受了洗腦,因為那個時候他才隻有九歲,因此沒有任何懷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被洗腦的事情。
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妖孽到這個地步,更何況就算之前他能意識到什麽,歸海家的洗腦術也是絕對不會出問題的。
於是便就這麽洗腦了一個小孩子。
可能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是有那麽一點慚愧和同情的,但是再之後這樣的情緒就越來越少了,甚至再到後麵,若是歸海無頡處理的事情出了一點不對,便會直接大發雷霆。
不論誰都是如此,畢竟人總是如此,時間已久便就成自然了。
你可以說這樣是得寸進尺,也可以說是升米恩鬥米仇,怎麽說都行,反正上下五千年的曆史中,這樣的例子數不勝數。
但他們從來沒有意識到的是,被認為一直活在欺騙之中的歸海無頡早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並且在暗地裏不停地謀劃著。
先是天地玄黃四閣,不斷地暗示歸海鶴歸海家需要收編強大的力量,再是悄悄將類似的計劃透露給歸海胥身邊的人,雙管齊下,最後便成立了四閣。
為什麽所有快要突破天字閣的人最後都會選擇離開?當然不是,他們最終都留在了歸海家,隻不過他們隻屬於歸海無頡一人而已。
成立自己的勢力,再加上歸海家所有的事情基本上都會由歸海無頡接手,偌大的歸海家在他的眼中近乎透明。
部署,潛伏,滲透。
在不知不覺中,所謂的第三個勢力,幾乎就要替代整個歸海家了。
“其實為師一開始並沒有像這麽快就動手的,雖然為師已經將歸海家旗下的東西都轉移到了為師旗下,但總歸都是偷偷摸摸的,想要真正的取而代之還是要花上不少功夫。”
“不過他們竟然就這麽決定把為師的小徒兒給殺了……為師怎麽可能會讓這種事情發生呢?”
“為師的提議一向都是被直接無視的,其他的事情倒還無所謂,不過這種事情還真是無法忍受。於是為師便直接把當場做決定的那幾個人給殺了,之後便直接屠了整個歸海家。”
明明說著如此血腥的事情,眼前男人的臉上卻帶著那樣溫和的笑容,就好像他此刻正在哄著嬰孩入睡一般,嗓音溫潤的似是要滴出水來。
“其實歸海家也沒什麽好的,本來為師想要取而代之,但現在想想……”
“歸海家不過也就隻剩下一個空殼罷了。”
此刻天已經完全黑了,夜幕中能看到無數閃爍的星辰,如此燦爛耀眼,一眼看去像是如墜夢境,令人迷醉。
蘇城麵前的碗早已經空了,她就這麽認真地聽著歸海無頡說那些過去的故事,有時他會平靜地敘述,有時也會抱怨連連,更有時殺意迸發——每當這個時候她就輕輕拍拍他的背,他就會安靜下來。
“那,你是什麽時候意識到自己被洗腦了的?”見他停了下來似是已經說完了所有,蘇城有些疑惑地開口。
“在被洗腦的那一刻就知道了。”歸海無頡給出了一個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的回答。
“為師又不是聾子也不是傻子,幾乎是從我一出生開始就有無數的閑言碎語在周圍打轉,雖然那個時候為師還太小發生的事情已經沒什麽印象了,不過六七歲的時候早就已經記事,那些人還以為為師什麽都不知道,但那些話……”
“我可是一直到現在都還記得。”
他的語氣騰地沉了下來,宛若陰雲壓城。
“雖然那個時候為師明白的事情還不是很多,但被不公平對待以及被厭惡這種事情還是感覺的出來的。很多人總覺得小孩子不會記仇,但就是小時候所遭遇到的事情,會影響一生。”
“明明每個人都是從小時候過來的,卻總是會忘記這一點。”
“當時,雖然有些大人說的事情為師並不是特別的明白,便去找了書,然後就意識到他們到底說的是什麽。說真的,那個時候為師真是每天都生活在悲傷之中,認為自己確實就是一個禍害。”
蘇城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在手伸出去之後她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是想要抱住他,一時間愣在了那裏,而歸海無頡此刻已經沉浸在了過去,那是他一生中最難忘的記憶,每每想起,便鬱結於心。
“就是在那個時候,我聽到他們的對話了。”
歸海無頡漆黑的瞳孔隱隱露出幾分猩紅,他渾身的暴虐之氣幾乎快無法壓抑住,深沉的血色從他的周身溢出,壓抑的這一方空氣都變得黏稠起來。
“他們說‘歸海無頡一天天的也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了,雖然現在還能控製的了他,但總不至於一輩子他都能這麽乖乖聽話’。”
“‘要不還是……把他給洗腦了吧?’”
蘇城按捺下心中奇怪的情緒,她依舊坐在那裏,臉上情緒晦暗不明。
“我完全沒想到他們竟然會有這樣的打算,簡直感覺世界都崩塌了,那個時候還有人說這樣做實在是有些傷天害理,我這才沒有崩潰。”
“不過在回去之後我還是花了不少時間去尋找有關洗腦的相關書籍,最終明白了洗腦到底是如何展開的。”
“在他們這麽說之後一直還算是風平浪靜,我以為他們可能覺得這樣做確實有些過分,心中的不平稍微減少了幾分——但就是在之後不久,歸海鶴跑來告訴我,要帶我去一個有趣的地方。”
說到這裏的時候歸海無頡停了下來,不過就算他不往下說蘇城也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事。
“我一直以為,最起碼歸海鶴對我是一直抱著歉意的,但我低估了,有些時候人的欲望是無盡的。”
說到這裏的時候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之前一直縈繞在他周身的陰鬱之氣終於散開,他抬頭看著天空,眼中卻沒有倒映出星辰,像是什麽都沒有看一般。
“不過也幸好為師之前有看了那麽多這方麵的書籍,但就算如此也差點被洗腦成功。”
“我本以為他們會因為我是小孩子的緣故不會下那麽重的手,但沒想到歸海胥一上來竟然就下了十成的功夫,因為我還在強行抵抗,差點就成為了白癡。”
在說這段話的時候他的語氣已經沒有之前的陰沉,反而還戴著些許的笑意,就像是在說什麽有趣的事情一樣。
“不過為師可是個天才,可是就算九歲也被他們如臨大敵一般對待的天才,又怎麽會就這樣被他們洗腦成功呢?”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笑著看向蘇城,微微挑眉:“小徒兒,看到你師父我這麽厲害的份上,有沒有對為師有那麽幾分喜歡?”
蘇城抿了抿唇,看著好像真的對過去完全不在意一樣的歸海無頡,她感覺像是心中壓著什麽一樣。這不正常,她知道自己有這些情緒意味著什麽,而正是因為知道這一點,才更讓她意外。
猶記得她死於那場爆炸誌宏之中時那個男人好像帶著幾分遺憾的冰冷聲音。
【你從來就沒有任何感情。】
【這樣的你,我怎麽放心留在身邊?】
不過是借口罷了,明明自己是那麽的愛……
沒有留下任何記憶,也沒有任何心動的感覺,在說出愛的那一刻,卻依舊和往常沒有任何區別。
但在之前麵對瞬的時候她卻有了心動的感覺,在他笑著看向自己的時候,那心跳如鼓,想要擁抱的衝動是絕對不會出錯的。
但此刻再回想起來,她卻對他已經沒了任何想法,甚至覺得要麽幹脆就這麽斷了契約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可以算是就這麽結束一段戀情了,但在之後不到三個月裏,她卻又對另外一個人有了心動的感覺。
這到底是為什麽?難道人的感情是這麽容易來,又這麽容易走的嗎?明明沒有任何經曆,也沒有任何刻骨銘心的記憶,卻就這樣……
她突然想像是想到什麽一樣愣住了。
“小徒兒?”
歸海無頡看她久久沒有說話的樣子有些疑惑,起初他還以為蘇城是在認真思考自己提出的那個問題,但緊接著她就看起來像是陷入了什麽困惑之中一樣——這讓他很是有些擔憂。
莫非自己的喜歡對她來說就那麽麻煩嗎?以至於都讓她覺得是一種負擔了?
這種想法讓他感覺極其不悅,快要平息下來的怒火又騰升起幾分,灼燒著他的內心,甚至好像比當初第一次聽到歸海胥要給自己洗腦的時候還要痛苦幾分。
也不知道為什麽,接觸的時間還未有多久,但那湧上心頭的喜愛讓他自己都驚訝,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會計較這些的人。既然喜歡那就去爭取。
可他好像從來沒有想過……若是爭取的對象並不願意呢?
“……沒什麽,我隻是在想一些事情,我先離開一會,有什麽事情等會再說。”這個時候本應該安慰歸海無頡什麽的,但此刻她實在是沒有這個心情,因此有些像是倉皇而逃一般就這麽急匆匆地告辭了。
歸海無頡並沒有攔她,他依舊是笑著的,但在她轉身的那一刻臉上的笑容頓時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溫柔的話語,柔軟的唇,這些都隻是在她是人類的時候才能夠得到。
但如果她要離開自己……
他眯起了眼睛,眸底深處泛出幾分比夜色還要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