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暮色,遼遠的暮色。


  天空是灰的,雲層也是灰的,夕陽的輝煌已經落下,留下的僅是一些半死不活的餘光,不多不少,剛剛讓天空呈現出一種灰蒙蒙的顏色。


  青竹宗開始沉睡,薄霧輕紗籠罩之下,如同山水水墨畫一般,一片灰蒙。


  許墨的心,同樣是灰蒙蒙的,他正麵著自己最在乎的人的審視,那眼光一度陌生到令他抓狂。


  一個女人死死的盯著他,漂亮的女人,熟悉的女人,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熟悉到他不能去說謊。


  在這間屋子的小樓上,紫色輕煙縈繞,模糊了各自的臉。


  “說,你是怎麽殺死他的。”


  這個“他”指得自然是鐵臂白,因為討厭這個名字,所以柳青芙用“他”來代替。


  許墨看了柳青芙一眼,說道:“如你所見,他撞上了我的劍,就是這樣。”這明顯是一句托詞,世界上怎麽會有如此傻的武者,自己撞上別人的劍?


  可即便明知道是托詞,柳青芙也毫無辦法,她還能怎麽樣?厲聲斥責許墨的隱瞞,還是平心靜氣的讓他一五一十的說出來?

  她做不到,一點也做不到。許墨實力飛升,本是一件高興的事情,可柳青芙卻高興不起來,她隻覺得麵前的許師弟變得陌生了,陌生到讓她認不出來。


  “好了,我不會追問你了,”她看著許墨眼睛,淡淡的道,“但你也別認為自己就無敵了,比你厲害的人還有很多,不可大意。”


  “知道了,師姐。”許墨回答。


  簡短的交流過後,柳青芙離開了許墨的位於湖邊的小屋,臨走時路過赫連墨和林平身邊,狠狠的盯了這兩人一眼,仿佛認定了是兩個家夥是將她懂事的師弟教壞的罪魁禍首,弄的赫連墨哭笑不得。


  柳青芙的背影消失,赫連墨走到許墨身邊,拍著他的肩膀,好笑而又無奈的道:“許兄弟,看來我替了背鍋了。”


  許墨不以為意的一笑,說道:“怎麽了?不願意?”


  赫連墨連挑眉毛,說道:“沒有、沒有,怎麽會呢?樂意之至。隻是——”他偷瞥著許墨,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不必支支吾吾的。”許墨道。


  “那我就說了。”赫連墨縮了縮頭,問到,“你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許墨詫道:“什麽怎麽辦到的?”


  赫連墨怒道:“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你是怎麽殺死鐵臂白的,他可是補身大圓滿的佼佼者,積蓄氣勢所發出的一刀已經達到了化元期的程度,可你卻輕描淡寫的將他殺掉了?怎麽辦到的?”


  許墨笑著搖了搖頭,接著正色說道:“是他撞上了我的劍。”


  “恩。”赫連墨點了點頭,若不是親眼所見,他也不相信許墨所說的,但在見識了這場比試之後,他開始重新審視身邊這個兄弟的實力。


  在這具平平無奇的外表之下,似乎隱藏著驚人的力量。


  “他真是一個傻瓜,竟然自己撞到劍鋒上。”赫連墨順著許墨說道。


  “我也是這樣認為的。”許墨笑道,“他是傻瓜,毫無疑問。”


  兩人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月亮升起,月光刺透了灰蒙蒙的天空,泰然自若的投在窗台上,映出了窗台邊上,幾隻綠油油的爬牆虎。


  西域連家的連公子坐在客房房間裏,手持著茶杯,仰望著窗外的明月;王先生坐在他身邊,盯著手中的茶,沉默不語。


  便在這時候,連公子突然開口道:“你怎麽看?”


  王先生搖了搖頭,說道:“是個勁敵。”


  連公子轉身道:“我也是這樣認為,他那一劍,那一劍太特別了,你看出是哪家的劍法沒有?”


  王先生又搖了搖頭,道:“沒有哪家劍法會是那樣,平平而出,平平而落,看似平平,卻有令人過目不忘,真是——”


  “真是奇怪對嗎?”連公子道,“我也覺得奇怪,碎空刀雖不是什麽高深武技,卻也是黃級上階武技,在青竹宗的刀法中,也算首屈一指,沒想到竟被人輕而易舉的破解了。”


  王先生猛地一抬頭,駭然道:“破解?!”眼神裏流露出兀自不信的目光。


  要知道殺一個人,和破解一個人的招式是兩碼事;要殺一個人,隻需要將劍插進他的胸口,不需要考慮太多,甚至不需要理會對方的招式,隻需要——比他快;而破解一個人的招式則不同,你必須在極短的時間內,找到對手的破綻,並且完美的利用這個破綻。


  想要在破解對手招式的同時殺人,更是難上家難,時機的判斷,出手的準確性,還有信心決心,缺一不可。


  王先生沉吟了片刻,道:“你看清楚他那一劍了?”


  連公子目光一閃,搖頭道:“不,沒看清,那一劍太快了,快到我的眼睛也捕捉不到劍影。”


  回想起來,許墨甚至沒有動用武魂,隻是對著鐵臂白衝過去,至於最後那一劍是如此刺出的,沒人看清楚。


  “真是一個強勁的對手啊。”連公子道,“看來要取得最後的冠軍,我們需將他的名字加入到最危險的名單中。”


  王先生眼皮一挑,道:“他?值得嗎?”


  許墨那一劍雖然璀璨,但絕不值得他如此鄭重其事,同樣的事情他也做得到,甚至會比許墨做的更加完美。


  連公子搖了搖頭,道:“別小看他,小看他的人會吃虧的。還有一點我們不能忘記,他還沒使用武魂。”


  雖然他同樣看不透許墨的真正實力,但僅憑這破招破人的一劍,便將他擺在了與自己同樣的位置。


  “我需要許墨的全部資料,最好三天內送達。”連公子目光一閃,果決的道。


  “是,我會安排下去的。”王先生一低頭,回道。


  連公子歎息了一聲,仰望著清冷的月色,口中喃喃道:“還真是妙到巔峰的一劍。”


  同樣是青竹宗的客房,同樣是兩個人,昏暗的燈光映出了兩張臉,一男一女。


  男的生的俊俏,女的生的漂亮,仔細一看,竟有七八分相似,同樣淡淡的眉毛,同樣柔和的麵部線條,隻是表情各自不同而已。


  自從看了許墨和鐵臂白的比武過後,白玉京的臉上就沒有露出過一絲笑容。


  風在呼嘯,從西麵吹來,如同鬼卒揮舞著長鞭,抽冷了他的心,越來越冷,越來越冰,如同沉入了大海。


  白玉鳳實在見不得自己的哥哥這樣,忍不住開口勸道:“大哥,沒什麽好擔心的,他不過是戰勝一個補身大圓滿的武者而已,你也能輕易做到。”


  白玉京心情陰鬱,但麵對自己的妹妹,還是和顏悅色的道:“你不懂,殺死一個補身大圓滿的武者簡單,但要先破解碎空刀,卻難上加難。”


  白玉鳳不知其中的奧妙,笑吟吟的道:“有什麽好難的,比他先刺中不就行了。”


  聽得這幼稚的言語,白玉京笑出聲來,寵溺的摸了摸白玉鳳的腦袋,說道:“要真有你說的這麽簡單,大哥我就不會這麽擔心了。”


  麵色一沉,喃喃自語道:“殺人易,破招難;破招的同時要殺人,難上加難,這個許墨,是故意做給外人看的。”


  白玉鳳雖不動破招和殺人的區別,但見自己大哥說的信誓旦旦,也不由語氣肅然起來:“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為什麽?”白玉京擰著眉頭,緩緩開口道:“大概是要立威吧,要讓所有人知道他的厲害。”


  白玉鳳詫道:“大哥不是說外門大比之前,最好藏拙嗎?”


  白玉京搖搖頭,道:“或許他在為自己蓄勢吧,能夠領略到那一招奧妙的,也隻有化元期的高手,或者他是專門做給這些人看的。”


  他為什麽要這樣做?

  讓人害怕嗎?


  白玉京下意識搖了搖頭,許墨那絕妙的一劍,雖然讓他驚訝,卻絕不至於令他恐懼,就他現在所表現出來的實力來看,自己有九層把握在擂台上戰勝他。


  可不知怎的,白玉京感覺事情並不像想象中的那樣簡單,許墨依舊在隱藏,顯露出來的,隻是冰山一角。


  “還真是一個麻煩的對手啊。”白玉京心想。


  靜水湖邊,絕無人跡。


  一切都靜悄悄的,好似世界隻剩下天空的一輪彎月和那插入湖心的樹木。


  無他物,風吹,靜靜的吹,吹皺了一幹靜水,泛起波紋。


  可這裏真就無人嗎?

  不!

  湖邊就有一人,微閉雙目,抱劍而坐,一動不動。


  在他身後又坐著兩人,不同的動作,同樣的狀態——如同雕塑似得,紋絲不動。


  這三人正是許墨、林平、赫連墨,自從報名之後,三人就住在許墨位於坐忘峰山腳下的木屋中。


  床不夠,就以地為席,沒被子,就以天為被,過上了瀟灑自在的生活。


  生死擂台之後,青竹宗裏流傳著他們的傳言,但無人見過他們,就像他們已經人間蒸發了一樣,而他們卻還在這裏,靜靜的坐在原地。


  他們怎麽了?

  是死了?

  還是被人點了穴?

  亦或是被這靜謐的風景陶醉,忘記了動彈?


  都不是!

  坐在最後麵的赫連墨睜著眼睛,一臉無奈的看著身前的背影;如果有可能,他寧願上山和那群參加外門大比的家夥提前決鬥,也不願在這靜靜的坐著。


  對,什麽也不幹,隻是靜靜的坐著,任意山風拂過麵頰,任水汽沾濕腳底,任蚊蟲在他麵前嗡嗡的過,在他年輕的麵頰上,狠狠咬上一口。


  他都紋絲不動,因為身邊的兩人,同樣紋絲不動。


  足足過了兩頓飯的功夫,身前的林平終於睜開了眼,眼中盡是喜色,而許墨還未睜開眼,口中卻說道:“今天就練到這裏了,明天繼續。”


  沒錯!


  他們正是在練功,用一種奇特的方法練功;靜坐——真是一個不錯的手法,便是林平也感覺自己收獲頗多,那停滯不前的修為,隱隱有突破的跡象。


  但這樣的修煉,對赫連墨似乎沒有效果,他第一個起身,無奈的苦笑道:“我真是瘋了,和你們在這裏靜坐,若想提升真元,還不如找人大戰一場,靜坐有什麽用?”


  一開始,他還覺得新鮮,可過了不久,便覺得無趣的,試想讓一個好動之人靜靜的坐上一天,實在是一種殘忍的、不人道的事情。


  許墨撫爾一笑,溫和的說道:“現在整個青竹宗,誰會跟你打架?”


  這一句話說到了點子上,就像受到了生死擂台開啟的刺激,青竹宗的弟子們大多開始收斂行徑,爭執仿佛一夜之間消失了,剩下的隻是和睦而已。


  當然,這和睦還能維持多久?恐怕不長了。


  赫連墨無奈的翻了翻白眼,說道:“還不是你用雷霆手段做掉了那個叫鐵臂白的家夥,大家看了他慘死的模樣,自然心有餘悸。”他縮了縮脖子,腦海中不由回想起許墨那雲淡風輕的從鐵臂白的咽喉裏抽出木劍的模樣。


  便是他覺得恐懼,那場麵——越是想起,越讓人感覺毛骨悚然,就像骨頭縫裏掠過了一陣寒風。


  許墨笑著搖搖頭,道:“術而已,不值一提,而且結果是好的,不是嗎?爭鬥少了,和氣多了,所有人都開始考慮後果了。”


  他雖沒有再上山,但從柳青芙口中,也得到了一些信息,比如他已經被排入外門大比十大種子之一。


  不同於連公子等人的藏拙,許墨更希望順其自然。有人惹到我了,便去打他,沒人惹,就偃旗息鼓。


  按照柳青芙的話說,他就是一頭懶驢。


  好吧——懶驢也不錯。


  赫連墨靠在林平身邊,小聲說道:“小林子,聽說沒有,這次優勝的獎品竟然是無相功法。”


  無相功法在整個東南域算是大大有名,也是青竹宗能拿的出手的最強的幾個功法之一;普通功法,或陰或陽,隻能擇其一練習,之後選擇武技,也是或陰或陽,隻能選擇一路,而這無相功法卻能調和陰陽,使之後修習武技之路暢通無阻。


  青竹宗雖是一個小小的八品宗門,但因為無相功法的存在,在東南域也算赫赫有名。


  當然,你必須最後拜入青竹宗,才能拿到功法,也算是青竹宗吸引天才的一個手段。


  林平微一皺眉,淡淡的道:“關我什麽事,我又得不到。”他說的沒錯,先不說許墨,便是身邊這個打架王,他也不是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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