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走不了,留不得?
柳夢雲舀了清水,找了幹淨的細紗布出來,又尋了藥膏。東西都預備齊了,然而回頭找那漢子,人卻不見了。
柳夢雲急出去院子裏,隻見著自家老爹抱著捆草料,向那驢棚裏去,不覺詫異:“爹,你要出去?”
“嗯。去看看。怕你大姐夫擺不平。”柳老爹應著,“今兒看,事情怕沒那麽容易了。”
“爹,辛苦你了。你早不管事了,還得為他跑這一趟。”
“這話不該你說。該你大姐夫說!”柳老爹打斷了女兒的話,“大不了再舍一次這老臉罷了。你們兩個在家自己小心些。”
“知道了。”柳夢雲應著,問,“他呢?”
柳老爹笑了:“拎著柴刀上山去了。力牧挑釁,他一股火窩著,憋得難受。倒是個血性的。”
“作死了!”柳夢雲卻沒理會老爹說了什麽,急急的抱著水罐東西奔了山上去,“眼睛都還睜不開呢,就敢到處跑!那臉他不要了?”
柳老爹看著女兒展眼就不見了,搖頭歎:“把她緊張成這樣,真是孽緣!”徑自進了驢棚,將草料撒進食槽。隻是來吃草料的,卻不是驢,而是一匹極雄壯的馬,“老夥計,再跟我走一遭吧。”
柳夢雲想找楊連傾卻容易,就在往日柳老爹帶那漢子砍柴的地方。還沒見著人,就聽著呼呼的風聲,樹枝子嫩芽什麽的亂飛。柳夢雲一把揮開自己麵前的木屑,差點被那漫天的塵土給嗆著:“你作死了?亂砍那樹做什麽?還不快停下呢!”
楊連傾卻似充耳未聞,隻將那柴刀亂劈,舞得密不透風,卷得周圍枯枝爛葉的全飛起來,被他那刀給攪碎成了沫沫。
“還不住手呢!”柳夢雲惱了,放了東西,閃身上前探手就抓住了柴刀的柄。那疾風利刃的頓時沒了,瞬時收住,連草屑都跟著緩慢的飄落。另一隻手去揪楊連傾的耳朵,拉著人就到了一塊大石頭旁邊,按著他坐下。
楊連傾扭過了頭,柴刀由著柳夢雲奪去。
柳夢雲一把扳過他臉,就見著好好的一張臉上全是血痕紅腫,右眼還是睜不開,左眼也一個勁的眨著,應是裏頭的東西還沒出來,極難受:“路都看不清,也虧你找過來沒跌山崖下頭去!”利落的將細紗布用溫水氤濕了,扒著他眼皮,給他細細的挑眼裏的東西。
楊連傾見著紗布過來,反射的縮了一下。腦袋卻被柳夢雲扳住了,動不得。一陣溫軟噴到他麵上,是柳夢雲替他吹著眼。
“眨一眨,可好點了?”當時著急,一把喂雞的小米都撒出去了,此時都擔心,傷了他眼睛。
“嗯,沒事。”聲音還是唔嚕嚕的含在嘴裏,卻不至於教人聽不清說的是什麽。楊連傾眼睛還是紅著,卻好歹不再流眼淚了。
重新又換了清水,沾濕了布巾,給他擦臉上的傷:“疼得厲害麽?好好的一張臉,要是被打壞了,我罪過可大了。”
“讓我走吧。”憋了半天,楊連傾隻出來這麽一句話。力牧最後分明是威脅柳夢雲的,當時若不是柳夢雲緊箍著他不放,他大約已經衝上去了。
“胡說!”柳夢雲手下用勁,狠狠的擦著漢子的臉,把血抹下去洗幹淨,再將藥膏來敷,“不是說了不走麽?再講這話,我就打斷你四肢,教你隻能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唔,疼!”
“知道疼,還沒傻透!”抬起他腦袋,去看他頸子上的傷。斷了的扁擔茬刮得他頸子幾道極深,皮肉都被劃開了,毛糙糙的皮翻著。柳夢雲的心一下子就軟了,“疼得厲害?把你打成這樣,怨我麽?”
楊連傾沒回答,隻反問:“我害你中毒,你恨我麽?”
“我中毒,與你什麽相幹?”柳夢雲將他脖子纏了白布,輕輕的打了個結,“那是力牧惡毒,我隻管恨他就是了!”
楊連傾一把抓住柳夢雲的手腕,凝望著她:“你和老爹,這又何必?惹禍上身。”他說得鄭重,隻是配著他那臉上模樣,卻成了另外一番效果。
默默抽回自己的手:“我不懂你說什麽。”柳夢雲退了兩步,轉身,“走了,該回去吃飯了。”
楊連傾沉默著,不肯動。
柳夢雲看他倔強,冷笑,丟了柴刀給他:“好。我讓你走!”
“真的?”楊連傾驚訝。
“隻要你能贏我,我就讓你走!”柳夢雲隨手攀了根樹枝,壓了壓,試了試,示意楊連傾替他砍下來,“贏不了我,以後再不許提半個走字!你就老老實實的跟在我身邊,替我做牛做馬!”
楊連傾握緊了柴刀,不語。
“怎麽,不敢了?”柳夢雲掰了樹枝上的枝椏,成了筆直的一根棍。她壓低了棍身,左腳前,右腳後,穩穩的弓步,將那棍子在掌中一翻,便斜挑起來,棍頭直對著楊連傾咽喉,“若是怕了,便即認輸吧!”眉眼明朗,若遠山碧水,橫斜梅影,清冷疏淡。
楊連傾深深吸氣:“我不想與你打。”他從未想過,會要跟柳夢雲動手,“可是,我要走。對不起。”柴刀旋了一圈,“啪”的在掌中攥住,紋絲不動。他目光堅毅,手臂平伸,單掌控刀,站得筆挺,如直上雲霄的白楊。
“也要你先能贏我!”柳夢雲冷哼,棍子已經當頭向著楊連傾劈下去。卻不待楊連傾舉刀來格,忽然轉了方向,斜壓橫挑,奔了漢子腰肋。
楊連傾急立刀柄,豎在自己肋前,欲架住柳夢雲的棍。然而那棍到此仍是虛招,竟是借力在楊連傾刀柄上一點,一彎一彈,就見著柳夢雲手上一鬆,棍子已然倒轉了方向,隨著柳夢雲翻身鐵板橋,棍尖就杵到了楊連傾的咽喉,教楊連傾沒法再動。
“你輸了。”柳夢雲並未起身,仰著臉看那漢子又惱又恨的神色,心裏忽然開心起來,便綻開了笑,“可還說要走的話麽?”
楊連傾狠咬了牙,嘴角血絲滲了出來,全不理會。他麵上仍是不忿,卻沒法反悔。手中攥著的柴刀,刀柄被捏得咯吱響,幾乎要碎在他手裏了。
柳夢雲一下子就沒了心情,收了棍,起了身,板了臉:“再來!教你心服口服!”
心服口服,口服心服。楊連傾的口始終沒服,他壓根什麽話也沒說。可是他心裏卻明白,自己當真不是柳夢雲的對手。以前也知道柳夢雲厲害,每每被她揍得躲不及閃不掉,隻能挨打。然而楊連傾隻覺得,那是自己從不曾還手的緣故。他總想著,若是當真動起手來,他未必輸她。到了今日,方才明白,縱使他真的與柳夢雲對戰,也一樣是要挨揍的。這一場鬥,不肯罷手的卻不是一心要走的楊連傾,而是柳夢雲。一次次,即使敗了那漢子,也還是再戰再打。
柳夢雲半點也不留情,初時還隻點到為止,後來竟也惱了恨了,非要將楊連傾打得趴在地上不可。即便是已經贏了,還是緊追不舍,連著將人打翻。如此足有十五六次,硬是從晌午打到天黑。
待柳夢雲第四次將棍尖點上了楊連傾的咽喉,她手已然抖得不行,卻不知是氣的還是累的:“你輸了。”月光撒下來,她卻仍是看不清那漢子的模樣神情,心裏頭絞得難受,“服不服?”
對麵仍是一言不發。楊連傾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麽。願賭服輸,他早已輸了給柳夢雲,根本沒法說出個“走”字。然而他心裏,又不想再連累她,不想再發生之前那樣的教她中毒的事情。
柳夢雲猛地抽起棍子,狠狠的砸在楊連傾的身上,將棍子都打折了,聲嘶力竭的吼:“你滾!你滾!給我滾得遠遠的!滾!”眼淚卻下來了,不受控製。她做了這許多事情,忍了那許多委屈,都是為的什麽?那漢子怎麽就不明白?不懂得?
楊連傾不走不動,對著這樣的柳夢雲,他根本邁不出去,不知是該走,還是該將她抱住,對她說“不走”。他望著柳夢雲,然後就望見了柳夢雲背後的一片衝天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