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火

  楊連傾神色一凜,緊趕了幾步,衝著跑了出去,錯過了柳夢雲的身邊。


  柳夢雲身子一軟,幾乎就要坐到地上去。全部的力氣都被抽沒了,還是留不住那漢子。然而她還是撐著自己,教自己挺立著,倔強著。


  “你看,那可是家裏?”楊連傾卻並沒有走遠,他並不是如柳夢雲想的那樣要離開,而是因為看見了別的。


  “什麽?”柳夢雲驚得自己都沒感覺出來,忙回身去看,竟被更大的震撼扯住了。


  那一片衝天烈焰,熊熊的燃著,映明了天宇,襯得周圍更是黝黯得要將人也吞噬了一般。越過尚未正經綠了的樹木,便能看見遠處那小小的房子,柳夢雲在那裏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如今成了一把篝火,像極了那天楊連傾烤肉的時候點的。隻是那時飄出來的是食物的香氣,這一次冒出來的卻是焚滅的黑煙。


  楊連傾一把抓起柳夢雲的手,拖著她飛跑起來:“快救火!”


  兩個人喘籲籲的才到了山邊,柳家看得更清晰了,紅紅黃黃的,跳躍著,從未如此的亮過。楊連傾還要奔過去,卻被柳夢雲拉住了,不教他再走。


  “別去!不能去!”柳夢雲思緒清明了,手上顫著,卻死死的拽著楊連傾。


  “為什麽?老爹還在呢!家都燒了!”楊連傾急吼吼的。


  “他們準等著我們呢!”柳夢雲抖著嘴唇,話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等著我們回去,好抓了我們!”


  “你是說,那是力牧他們故意放的火?”楊連傾頓時明白了,橫眉立目,咬牙切齒,“混蛋!”一拳砸在樹上,把那小樹砸得晃了晃,差點歪倒,“你留下,我回去看看!”絕然,大步就走。


  “你又犯渾!”柳夢雲死抓著他胳膊,“就是我能回去,你也不能!”


  “老爹還在呢!”


  “爹早走了!”柳夢雲總算不再抖了,穩住了自己。如今她必要思路明晰,否則她與楊連傾兩個就要落到力牧的圈套裏去了,“爹晌午的時候就走了。家裏沒人。”


  “老爹走了?”楊連傾詫異,之前全沒有跡象的,怎麽說走就走了?

  “嗯。他去辦點事。”柳夢雲含糊著,“房子燒了就燒了,人都在就好。他們必是在房子那等著呢,等不著,就會在村裏搜。我們不能回去,不能進村。今晚且先在山裏過一夜,明兒一早我們進城。”


  楊連傾點燃了篝火,看著柳夢雲煞白的臉。他找了個山洞,作為兩個人今晚的安身之地。從山洞裏看不見被燒著的柳家,然而他也能想象,那裏一定還沒燒盡,紅色的火焰凶猛著肆虐著,像極了他腦海深處的另外一個記憶。柳家就這麽沒了。


  柳夢雲抱著腿坐著,望著篝火,目光卻沒落在火上,她眼睛裏好像在看著什麽,卻又什麽也沒看見。一下子,無家可歸了。


  “餓了嗎?”楊連傾問。他不知道該對柳夢雲說什麽,不知是該勸她還是怎地,最後也隻能沒話找話的說這個。


  柳夢雲搖頭,一言不發。


  楊連傾受不了這種沉默,柳夢雲的虎虎生氣仿佛都沒了,就是無緣無故的挨她一頓燒火棍都比看她這樣沉悶的好。他噌的站了起來,轉身就向洞外走。


  柳夢雲動了一下,她身子一挺,手抬了一半,卻又放下了。她想問他是去哪,卻還是沒問出來,由著他離開。為什麽他離開的心那麽堅決?為什麽怎麽也攔不住他?自己折騰了這麽久,為的究竟是什麽?埋了頭在自己的臂彎裏,沒了家,身邊也沒有親人的柳夢雲冷得打顫,連楊連傾燃起來的燒得那麽旺的篝火都沒法暖了她。


  楊連傾回來的時候柳夢雲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沒有動。她的頭發散開了多半,遮在胳膊上,剩下的隻被簪子鬆鬆的別著,看著也是要掉了似的。她的身體在輕微的顫抖,那堆篝火卻看著快要熄滅了似的,完全沒有被她加過柴。


  楊連傾想,大概柳夢雲是哭了。他來到火旁,將篝火向一邊撥了撥,在地上挖了個洞,把幾個鳥蛋埋進去,又把火挪了回來。之後在火裏添了柴,用幾根樹枝做了架子,將雀子和一條蛇收拾了去烤。做完這些,一抬頭,卻看見柳夢雲正望著他,眼中盡是不可置信。不過,那雙眼裏也沒有眼淚,柳夢雲哪是那麽容易哭的呢?楊連傾嘲笑自己。


  黑透了的眼睛眨了眨,發覺那灰色的眼正看著她,忙別開,逃了。


  “你怎麽了?”既然不是在哭,楊連傾便鬆了口氣,敢來問她了。


  “有點冷。”柳夢雲像是在為自己那話做驗證,打了個噴嚏。隨後一件大衣服就罩到了她頭上。扒開來,是楊連傾的。


  那漢子光著上身笑望著柳夢雲:“穿上吧。你不慣露宿,也沒辦法。”


  “你呢?”愣怔的握著那衣裳,全是漢子的汗味,幾乎要熏人了,還潮著。柳夢雲皺了眉,這樣的衣裳要是往常,早被她丟到水裏去洗了,還能留著繼續穿麽?

  “我慣了,不妨事。”楊連傾將雀子轉了一圈,又看了看那蛇。抬手將蛇抓了下來,順著蛇身捋著,將到蛇尾的地方,大拇指向裏頭一摳,用勁一扯,掉了顆墨綠色的東西出來,大約比花生大不多少。楊連傾看著那東西笑了,遞給柳夢雲,“吃了吧。”


  “這是什麽?”柳夢雲一臉的嫌惡,不肯接。自從楊連傾回來,她便放鬆了許多,漸漸的心情也跟著輕起來了。房子燒了不要緊,隻要人還在,又有什麽可怕的?


  “蛇膽。你不是冷麽?怕你生病,先把它吃了吧。”楊連傾手伸著,掌心的蛇膽在火中看著更詭異。


  “不吃!”柳夢雲搖頭,堅決不肯,“要吃你吃!”


  “不吃算了!”楊連傾不以為意,回手丟在自己嘴裏,大口咀嚼。不出所料的看見柳夢雲嫌棄得要躲開的模樣,於是他便笑了,笑得開心,“蛇肉,你吃麽?”


  柳夢雲搖頭。


  “雀子呢?”


  “不吃!”若是都收拾好的也罷了。荒郊野外,他們又沒什麽工具,楊連傾是連著羽毛一起來烤的。柳夢雲心裏甚而有那麽些畏懼,不過是勉強控製著自己罷了,還怎麽可能吃得下?

  “你不餓?”楊連傾怪異,“從晌午就沒吃了。你這一天盡打我了,難道一點都沒消耗?”


  柳夢雲隻能搖頭。她不是不餓,隻是實在對著那些東西沒胃口而已。


  楊連傾自顧大嚼,粗獷豪邁。瞅他的樣子,若是有酒,就更愜意了。


  柳夢雲忍著饑,聽見那漢子吃得香,簡直想堵住自己的耳朵,於是賭氣躺倒了,背對著漢子和篝火。


  楊連傾一邊吃著,看著柳夢雲的樣子就想笑。悄悄的又將篝火挪了,取了之前埋的鳥蛋出來,在手中掂了掂,丟去砸柳夢雲。


  柳夢雲隨意一接,就將那“暗器”撈住了,熱乎乎的有些燙手。


  “這個總可以吃了吧?”楊連傾半探著身子問。然後就見著柳夢雲將鳥蛋在地上磕了,細細的剝著蛋殼。於是他又笑了,笑裏匆忙的躲過一顆打過來的石子。笑了一時,又靜了,似乎柳夢雲吃了鳥蛋之後便睡熟了。隻是當楊連傾也躺下了之後,迷迷糊糊的要睡的時候,又聽見了柳夢雲的話。


  “聽說,北漠都是逐水草而居的,住在帳篷裏,沒有固定的居所。哪裏水草豐茂,適合養馬養羊,就到哪裏去住。高興了就睡在外頭,圍著篝火跳舞唱歌。是真的麽?”


  楊連傾的睡意瞬時全消了,睜了眼睛,望著洞裏石壁上的溝溝壑壑,突起斑駁。


  柳夢雲忽地笑了:“我怎麽來問你?那是北漠的事情,你怎麽會知道?何況你都不記得自己是誰呢,還能了解這些事?我睡了,明兒一早進城去,我可不要再露宿了!”


  楊連傾聽著她淺淺的呼吸,許久,才吐出來兩個字:“真的。”


  一聲嗤笑:“傻子!誰教你答了?”柳夢雲心裏一下子穩了,真的合了眼,來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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