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南疆疑雲(26)
“此毒之所以叫‘一衾紅’,是因為一旦中毒以後,倘若一刻之內不服解藥,中毒者就會七竅流血,直至血枯而亡。”並不理會向鶯兒投向自己的驚詫眼神,慕容栩將銀針小心收好,重又歸回到金釵之內,握在手中道,“隻是即便在中毒者死後,他體內的血液也不會凝固發黑,而是會一直流淌下去……所以中了此毒的死者,蓋棺入殮後往往棺內也會被血浸透,遠遠看去,仿佛是鋪了一條大紅被褥一般,所以得名‘一衾紅’。”
“你……你們到底是什麽人?”見慕容栩道出真正的劇毒與其來曆,即使是動了死誌的向鶯兒,也大為驚異,退後一步道。慕容栩並不急於回答,而是將手中的金釵遞給向鶯兒,從容發問:“你想要嗎?”
向鶯兒看著慕容栩,伸手想接,卻最終還是停在了原地。慕容栩淡然一笑,伸手將金釵重新攏回發間,以著誠懇的語氣說道:“很好,你總算是冷靜下來了。鶯兒姑娘,你的身世很讓人同情,但你的計劃卻讓人不敢恭維……我實話實說,你即便是拿到了真正的‘一衾紅’,也不可能刺殺得了姒昌一夥的。”
“你憑什麽……這麽說?”向鶯兒雖然還在嘴硬,但眼神卻已經飄向了別處。慕容栩將手放在了她的頭頂上,輕輕攏了攏她的額發,柔聲道:
“報仇是需要智謀與機緣互相配合,才能完成的大事,不是憑借一腔血勇便可以達到的。你的報仇計劃,有兩個極大的錯誤——其一,你太低估姒昌的警覺與王府的戍衛;其二,你不應該把怒氣發泄到罪不至死的人身上。”
“你是說素娘?她那裏不該死?”聞聽此話,剛剛平靜下來的向鶯兒霎時又變了臉色,怒視慕容栩道,“該死的本來就是她!如果那天去的是她,如果那天是她……那我姐姐……”
“是啊,死的不是你姐姐,所以你便無需報仇了,對不對?”慕容栩輕巧地接過了向鶯兒的話頭,繼續開解道,“因為死的不是自己的至親,所以也就不必恨了,也就不必背負如此沉重的包袱,想著如此可怕的事情,所以素娘就應該去死……對不對?”
向鶯兒再次垂下頭去,不再說話了。慕容栩將她推到房間內的軟榻前,讓她坐下,接著道:“螻蟻尚且惜命,那素娘既然知道前往楚王府會有性命之虞,想要自保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即便因此而間接害死了你姐姐,但從因果來看,她並不應該成為你複仇的目標之一……畢竟隻要有那姒昌在,哪怕當時去的是素娘,下一次,難保不會是你姐姐,甚至是你……若不做好足夠的準備與謀劃,是無法終結這一切的。”
房間內猝然安靜了下來,良久,才響起了輕輕的啜泣聲。向鶯兒將頭埋得極低,手指揪著衣裳,捏得指節發白:“我該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辦?”
“要製止姒昌之流的暴行,光扳倒他一個人是不夠的。若想要從源頭遏製屯田流民、賣兒鬻女之事,就要想辦法扳倒在姒昌背後的更大勢力——譬如楚王!”慕容栩的話宛如霹靂一般,將向鶯兒驚得渾身一顫,重又抬起頭來。見對方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向鶯兒的聲音愈發戰栗起來: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
“為了南疆千萬慘死於詛鬼奇荒中的流民冤魂,來向楚王一係複仇的人。”慕容栩說著慨然一笑,朝著向鶯兒伸出手去,“隻是不知道行將是今年折花魁首的向鶯兒姑娘,是否願意助我們一臂之力呢?”
“這樣真的好嗎?”待送走向鶯兒,一直沒能找到插話機會的景合玥才匆匆關上房門,對慕容栩道,“就這麽把我們的計劃和來曆告訴她,真的不會出什麽紕漏嗎?”
“我不過說我們是來替流民複仇的地龍會義士,並沒有把與景家相關的情形告訴她。”慕容栩從袖中取出另一個小玉瓶,從中撒了少許藥粉倒入死金魚的水盆內,靜置片刻後便打開窗戶,將盆中的水朝屋後潑了出去,從容回複,“若要想快速結成同盟,最好是用一個秘密換取另一個秘密——這姑娘雖然行事狠戾,但心境卻還單純,並不是難以掌握的人。”
“可是……我們畢竟不知道她的底細,誰知道她會不會轉身就把我們剛才說的話告訴別人?”景合玥還是有些不放心,“無憑無據的,我們怎麽能相信她所講的那些身世,不是她自編的故事?”
“是啊,所以就算她轉身就告訴別人,說我們是來行刺姒昌的刺客,可一樣無憑無據,又有多少人會相信她?”慕容栩從袖中抽出鐵扇,輕輕磕了下景合玥的額頭,解釋道,“我哪裏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事實上自從發覺她行為有異以來,瞿娘子與花大家已經派人去暗中調查過她的身世——的確曾有個名叫‘鴛鴦’的樂伎與向鶯兒交好,並且這名樂伎也確實是在兩個月前、姒昌舉辦私宴後失蹤……從枕月樓內領家的反應來看,基本可以判定為被害無疑了。”
“原來你是早就知道了,所以在套她的話呀?”景合玥終於明白過來,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有些不忿,“那你怎麽不早說?害我剛才看得心驚肉跳的,生怕她一個不稱意,便把我們統統毒死了……”
“噗嗤……她連個金魚都毒不死的傻丫頭,若是真能毒得了我們,那我還不如趁著師父清理門戶之前,先買條麻繩自己了結算了。”慕容栩聞言卻是忍不住笑出了聲,但很快就斂容正色,走到床沿邊席地而坐,抬頭看著蜷縮在床上抽抽搭搭的玉羊道,“旁事說完了,現在來聊聊我們的正事——丫頭,你可哭完了?”
玉羊聞聲,把臉從臂彎裏抬了起來,用袖子抹了抹滿臉的眼淚鼻涕,卻仍是咬著唇不肯說話。適才向鶯兒來找他們對峙時,玉羊雖然已經被分散了部分注意力,但卻依然沒能完全從三日後的驚惶與焦慮中走出來。如今聽慕容栩發問,更是不知所措,隻能悶聲搖頭。
“沒關係,無論你有什麽打算,都可以說出來。”麵對沉默不語的玉羊,慕容栩並不著急,反而柔聲相勸道,“你是地龍會點名要保護到底的關鍵人物,所以三日後,倘若你不願意去楚王府,那麽以瞿娘子的手段,也一定可以把你安然地送出天虞城……可是我還是想要挽留你一下,我想看看,這個給我們創造了無數機會和驚喜的小福星,有沒有可能再一次帶來奇跡……你知道的,如今他在牢裏,每多待一天便是多一天的不測。這是個很好的機會,說不定我們便可以就此找出救出他的線索……別害怕,我會跟你一起去,絕對不會讓你真的陷入險境;也別急著認輸,我們一起來想想辦法,好不好?”
聽罷慕容栩的寬解,玉羊吸了吸鼻子,皺眉囁嚅了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整話道:“研發新菜……哪有那麽容易!”
“我記得曾經聽合玥提起過——‘正因為有難度所以才有挑戰的價值’,這句話是你說的,對不對?”慕容栩用鐵扇支了支玉羊哭紅的鼻尖,繼續溫言軟語地逗著她道,“我的確是想求你幫我個忙,留下來再努力一回,看看能不能爭取到入府一探的機會……但我絕不會逼你去做自己沒有把握的事情!你看這樣好不好?我們來個兩日之約:今明兩日,由合玥陪著你上街,去看看有沒有能夠研製出新菜的材料……若是兩日後,你還是拿不定主意,那我和瞿娘子就想辦法連夜把你送出城去,遠走高飛,如何?”
“我……我試試……”雖然平日裏表現得玩世不恭,但玉羊卻知道,慕容栩絕非言而無信之輩。因了這句承諾,玉羊心裏忽然便感到有了些許安定,心中那被猝然的恐懼澆滅的小火苗也開始噝噝地冒頭起來……玉羊抱著自己還有些僵硬發抖的胳膊,強迫自己去回憶那個在不知名的村落廚房中,暗自許下的小小心願,咬牙道,“就……今明兩天!”
“一言為定!今日便早些歇下吧,有什麽難處,明天再想不遲!”慕容栩見玉羊的確是哭累了,便叮囑了景合玥一番後,獨自退出房間,回到自己的廂房……他很疲倦,但還不能睡去,今日發生的事情都太過緊要,他必須獨自守到淩晨,待樓裏和街上的人們都合眼睡下後,才能夠趕去鳳鳴閣內,將發生的一切傳達給應該知道的人們;也有一些新的想法與問題,在催促著他去查驗並求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