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化鬼為民（45）

  新宰殺的肉食很快彌補了先前的些許不快，在更加熱烈愉悅的氣氛之中，在場的每一個孟鳥人都仿佛提前升入了祖先承諾的天堂：在那裏不再有饑餓，不再有寒冷，不再有顛沛流離，有的隻是滿目歡笑的眉眼跟取之不盡的美食……這些飽經風霜的草原人個個都唯恐醒來一般，引頸長飲，縱情饕餮，徹底沉醉在這一場鷹神所賜的美妙夢境之中……


  這一場草原上的歡宴，足足持續到月色西斜。待見著最後一個孟鳥人也枕著酒壇睡去之後，“錦衣少年”才笑著拍了拍手，起身朝著周圍的同伴們使了個眼色：“動手吧！”


  整個晚上都僅以“醴液瓊漿”代酒的昆吾人聞聲紛紛起身，手腳利索地跨過地上橫七豎八的孟鳥人形，自動分作兩隊——其中一隊去了涿光山穀方向，與留在那裏看管牛羊群的同伴們一起，快速將剩下的牛羊都牽引出來，趕往濁河方向去了；另一隊人則將原本藏在車上的八九千具牛羊骨架都搬了下來，肆意丟棄在各個火堆附近……在做完了這一切後，又有人沿著牛羊群遠去的方向，細細掃除了所有行跡，這才返身回到主賬，對“錦衣少年”及兩名青年男子道：

  “回稟當家，都已經處理妥當了！”


  “很好，接下來就地休息，輪流裝睡，等他們醒來即可。”扮作少年模樣的玉羊見狀，終於露出了些許釋然神色，“睡前再仔細檢查一遍地上的人，若有還沒睡踏實的，便再灌他兩口白酒……一定要保證讓他們所有人都做個徹徹底底的‘美夢’！”


  不得不承認昆吾人的酒委實夠勁，孟鳥族長這一覺睡去，竟是直到翌日中午，這才勉強清醒過來。待揉著雙眼勉強坐起身來，族長忽然感到雙腿麻木到似是沒了知覺，定睛看時，卻見孟槐和孟極這對兄妹一左一右各枕著自己的一條腿，還呼呼睡得香甜。見一雙兒女都沒事，族長的心頓時定下大半，然而當舉目四眺時，他卻有些恍然失神：荒蕪貧瘠的涿光山裏，何時有了這麽多的烏鴉？


  好容易將兩個兒女從腿邊移開，孟鳥族長扶著腳邊的一枚酒壇搖晃著站起，眼前的一幕讓他尚有些昏眩的神識霎時清醒了大半——目力可見的草原上，到處都散落著七零八落的牛羊骨骸，有些被堆成了小山，竟然足有半人多高。這些烹煮過後的骨頭吸引來了無數草原上遊蕩的野獸，因為篝火還未完全熄滅，豺狼還不敢貿然近前，然而膽大的烏鴉和虻蠅卻已經聚集成群，黑壓壓如烏雲蓋地一般鋪蓋在殘骨之上，當看到有人走到近前時，便又“轟”地一聲衝天而起，接著四散到較遠些的皮骨殘骸上，繼續它們的盛宴。


  “這……這是……”即便隻是一眼看去，眼前的骨骸數量也遠遠超出了昨夜應有的宰殺牛羊之數。孟鳥族長心中一驚，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山穀穀口，卻見原本用來圈攏牛羊的繩索已經掉在了地上，本應被擠得滿滿當當的臨時畜欄如今空空如也……這猝然的恐慌令族長一時間竟然發不出聲音：那不是一萬多頭牛羊，那是祖先留給他跟族人的所有財富！是他們來年得以繼續生存的全部希望！


  “唔……起！都起來！都起來起來！”族長踉踉蹌蹌地奔跑著，沿途每看見一個孟鳥族人，便蹲下搖晃對方，想要將他們從昏睡中喚醒。然而或許是醉酒太甚的緣故，絕大多數被驚擾到的族人都隻是哼唧一聲，換了個姿勢繼續大睡。族長走了一路，見被他叫醒的族人寥寥無幾，並且每一個人都無法回答自己牛羊去了哪裏……失望又驚慌至極的族長發出一聲咆哮，抬腳狠狠踢了一下跟前的一個孟鳥漢子，“都給我起來！”


  “嗯？哪個混蛋吵吵……”那被踢的孟鳥漢子揉著背脊坐起身來，待看清眼前滿臉怒容的族長時，這才慌不迭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草葉道，“首領，什麽事？”


  “那父，昨日我不是吩咐過你不要喝酒，看管好咱們的牛羊嗎？”族長雙眼赤紅地瞪著眼前的高壯漢子，恨不得當場將他撕碎，“現在牛羊呢？你告訴我，我們的牛羊群去哪兒了！”


  “咦，那不是……”高壯漢子下意識地一回頭，待看清空蕩蕩的穀口後也頓時慌了手腳，兩腿一軟，朝著族長便跪了下來，“首、首領……我也不知道！昨晚上你讓孟槐來挑選肥羊之後，便有幾個昆吾人給咱們送來了酒肉，還讓我們也去帳裏吃喝，說是會替我們看管……我……我罪該萬死！我就是一時嘴饞……”


  “昆吾人……”高壯漢子的一席話讓族長似乎意識到了什麽，他丟下眼前猛扇自己巴掌的族人，快步走回到主帳之中，先搖醒了自己的兒子，厲聲道，“起來！出去叫人，把這兒都給圍起來！”


  “唔……父親？出了……什麽事？”剛醒來的孟槐看起來也有些迷瞪，然而當他看清父親目眥欲裂的表情時，還是下意識地挺直了身體。族長陰著臉從牙縫中吐出一句：“牛羊丟了！”孟槐驚愕地瞪大眼睛愣了半晌，隨即便抱起還在熟睡中的妹妹拔腳衝出行帳，“我去叫人！”


  “唔嗯，誰啊……一大早上就吵吵嚷嚷的……”行帳外傳來的呼叫聲，驚醒了還倒在篝火邊昏睡的“錦衣少年”，孟鳥族長見對方醒來，“蹭”的一把便從腰間拔出了獵刀，橫在了對方的脖頸上：“你……把我們的牛羊群趕哪兒去了？”


  “誒？大、大哥你這是做什麽？什麽牛羊？你你你你先把刀放下，有話好好說！”“少年”看清了眼前明晃晃的刀刃後，連忙伸手踹腳，喚醒了身邊的兩名仆從，“我剛睡醒，什麽都不知道！你你你……你問他們兩個！”


  “這……這是怎麽回事？”眼見著族長拔刀挾持了自家主子，醒來的青衣男子頓時也有些慌了手腳，“大哥且慢！是不是有些誤會？我們昨晚上剛剛同席飲宴過，如今口中酒香未消，不該如此大動幹戈！”


  “我隻問你們，把我們一族的牛羊群弄去了哪兒？”孟鳥族長一手握著刀一手拎著錦袍少年的衣領，絲毫不留情麵道。這時候主帳外的孟鳥族人也陸續被孟槐喚醒，草原上頓時大亂，哭聲罵聲嚷嚷聲不絕於耳，很快便有百十個孟鳥漢子跟在孟槐身後，將主帳團團圍住，個個手握刀弓，滿麵殺氣，一時將族長手中的少年嚇得抖如篩糠。


  “那個……各位英雄，各位好漢，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們的牛羊群去哪兒了！”“少年”聲音打顫地連忙解釋道，“我發誓，昨晚上除了問你買過幾頭肥羊，加過幾次烤肉以外，我絕對沒動過你們的牛羊群一根毫毛！真的！我……我向保佑我西行無恙的天神發誓！向鷹神發誓！”


  聞聽對方如此宣誓，孟鳥族長心中的怒意稍稍消減了一些，然而刀雖離了脖頸，他還是仿佛拎小雞一般，將錦袍少年一把拖出了行帳，指著空無一物的穀口質問道：“那你說，一萬多頭牛羊，是怎麽憑空消失了的？昨晚你的人替了我們的人看守牛羊群，現在牛羊呢？它們去哪兒了？”


  “什、麽……什麽情況？”“錦袍少年”被一連串問題吼得有些發懵，連忙擺著手招呼身後的仆從，“你們還愣著幹什麽？還不快去問昨晚到底是誰替他們接管了牛羊群！”


  “我這就去問話！這位英雄，有話千萬好好說，莫傷了我家公子！”青衣男子朝著族長一拱手，轉身便朝著其他幾頂行帳跑去……沒多會兒青衣男子回來，身後還跟著三個仆夫模樣的昆吾男子，三人齊齊在“錦袍少年”麵前跪下，一邊叩頭一邊告饒道：


  “公子明鑒，這事兒委實跟小的沒有幹係，牛羊群……全是他們自己吃沒了的！昨夜我們替那些客人看管牛羊後，不久便又有他們的同伴來嚷嚷說肉食不夠，於是就又牽走了幾頭牛羊，沒過多會兒又說不夠，於是又牽了幾頭過去……如是再三再四，小的見繩圈裏的牛羊也沒剩下多少了，就……就跟著幾個弟兄一起回帳裏喝酒去了！剩下最多百來頭牛羊，小的確實不知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