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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化鬼為民(90)

  被抓住的男子,自然是前來營救阿麋的那父——順著鬼戎留下的足跡,他策馬跑了一天一夜,這才一路緊緊咬住了對方的去向,並且在夜晚宿營時分,找到了敵方的大部隊。原本他的打算,是等夜深鬼戎睡下後再想辦法潛入其中,救出阿麋,然而未曾想他所騎的那匹馬因為在寒風中跑了整整一天,如今又被迫留在並不擋風的沙丘之中,於是乎遠遠望著有火光的山坳營地忽然躁動了起來。馬的嘶鳴聲引來了尚未歇息的鬼戎兵,那父不得已,隻能拔刀與他們交手,最終因為寡不敵眾,被生擒到了從足麵前。


  對於眼前突發的狀況,被戰敗逃命的挫折與羞恥感折磨了一天的從足心中,忽然升起一個異常殘忍的念頭。他看了眼身後那個麵容姣好的女奴,又看了眼腳下匍匐於地的男子,忽然直起身子,朝著營地四下裏大聲詢問:“咱們這兒還有多少夷貊族的弟兄啊?”


  “首領,大約還有二三百人。”親隨之中有人回答,同時附近的人群中也有人影站了出來。從足看了眼那些人臉上狼牙形的刺青,對控製著那父的幾名戎人士兵道:


  “把這家夥給夷貊族的弟兄們送去吧,天寒地凍裏跑了一天,他們一定也餓壞了,正好給他們腹中添些油水,也讓這條昆吾走狗世世代代變成他們的奴仆,永遠不得翻身!”


  得了首領的指令,那些心領神會的戎人士兵們答應一聲,從地上捉起叫罵不已的那父便朝著夷貊人的營地走去……不多時,夷貊人的營地方向便傳來肆意的獰笑與怪叫,刀光與火光勾勒著鬼魅瘋狂而猙獰的影子。借著跳動的火焰,隱約可以看到一具被割掉頭顱,開膛破肚的殘軀被架在篝火上炙烤,而那些夷貊人則圍著篝火手舞足蹈,唱起了狼嚎般詭異刺耳的咒誦歌謠……


  遠遠望著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的阿麋,在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之後,便徹底暈死了過去。


  半年後,草原濕地,鬼戎人的夏季牧區之一。


  雙腳被繩索羈絆的阿麋從湖邊捧起水罐,吃力地頂在頭上,小心翼翼地挪著步子,向營地方向走去——寬大的毛氈外套,已經掩飾不住她日益臃腫的身形,腹中日益膨大的新生命時常使得她重心不穩,不得已隻能一手扶著水罐,一手托著肚子,亦步亦趨地挪向鬼戎人的羊圈。


  她即將成為母親,卻並不確定孩子的父親是誰——雖然名義上她是屬於戎人首領從足的女奴,但當從足不在的時候,看守奴隸的戎人老頭,或者隨便哪個起意的鬼戎士兵,都可以將她拖進羊圈中肆意侵犯……奴隸的孩子也隻能是奴隸,不會對主人正室所出的孩子造成威脅,故而有時候從足也樂得擺出一副慷慨大方的模樣,將她和其他被擄掠的女子一起,作為茶餘飯後的賞賜來籠絡人心。


  將水罐中的水傾倒入食槽之後,阿麋便趁著羊群爭相飲水之際,便彎腰拾撿起地上的羊糞來……沉重的肚子使得她在清理一陣之後,便不得不直起腰來休息片刻,然而正當她扶著腰堪堪起身時,伴隨一聲鞭響,裸露在外的小腿上便傳來一陣火辣辣的刺痛。


  “鳥婆姨,不準偷懶!”羊圈外,看守奴隸的戎人老頭手裏揚著鞭子,正眯著眼打量扶著肚子倒在地上的阿麋,“別以為有了身子就可以不好好幹活!若是再敢偷懶,老子就把你肚裏的小雜種踢出來,拿去給夷貊人下酒!”


  阿麋聞言瑟縮了一下,趕緊跪到地上,雙手並用地拾撿起滿地羊糞來……待老頭終於走遠,阿麋才再次抬起臉龐,深深地看了眼羊圈外來來往往的戎人身影,以及漸漸西斜的夕陽暮光,忽然綻開了一個無聲的微笑。


  夜裏,所有的奴隸都被趕進羊圈,他們腳上的繩索被串聯在了一起,被羊群拱進了最肮髒擁擠的角落,就這麽互相挨擠著,度過日複一日毫無希望的長夜。


  然而這一夜,睡在人群邊緣的阿麋卻始終沒有合上眼睛,待看守的戎人盡都睡去後,她從蓬亂的發間拔出一樣物事,悄悄握在手中,一下又一下地劃拉著束縛雙腳的繩索。


  那是一柄邊緣已經被磨得尖銳鋒利的牛骨墜子,是那父唯一留給她的東西——半年以來,她一直將它藏在發髻之中,在戎人一次又一次痛徹肺腑的暴力侵犯中,她也從未將它拔出,用來自衛。


  如今,這枚支撐著她熬過漫長痛苦的墜子,終於讓她重新獲得了自由:腳上的繩索很快就被磨斷了,她躡手躡腳地將斷繩從腳踝上扒下,然後輕輕挪開遮擋著羊圈一角的幹草堆——那裏有個僅容一人進出的破洞,是無數個夜裏無數孟鳥族女子們用指甲生生摳出的一條生路。


  然而今夜,看著阿麋手握牛骨墜子從洞中緩緩爬了出去,用身體掩護著她的一眾孟鳥族女性,卻並沒有人跟著她一起逃離,而是待她走後,重又偷偷掩起羊圈上的破洞,僅僅用彼此間的凝視在互相傳遞著無聲的祈禱與詛咒。


  從羊圈裏爬出去後,阿麋一路小心地躲避開夜巡的戎人士兵,朝著再熟悉不過的大帳方向走去。從足的大帳外有人守衛,但今天是戎人的祭祖之日,守衛和從足都喝了不少酒,待冷風吹過後,肚內的酒力散發出來,大帳外的守衛已經枕著刀鞘睡了過去。阿麋將身體貼近地麵,努力不發出任何聲響,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了從足的大帳……走進帳內,用毛氈與獸皮鋪就的簡易臥榻上,同樣喝多了的從足正仰麵朝天,鼾聲如雷。


  從足為人狡猾而多疑,當他入睡時,一定會將佩刀壓在被褥底下,身邊也不會留有任何一個女奴過夜。阿麋從地上直起身來,冷眼望著眼前身長八尺,肌肉虯曲的戎人首領,從頭上拔下一縷亂發,綁在了光滑的牛骨墜子末端……待走到近前,阿麋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握住牛骨墜,看準了從足暴露在外的咽喉,狠狠插了下去。


  尖細的牛骨墜一下穿透了頸項的皮膚,從足從夢中驚醒,正要大叫時卻感到喉間又傳來一陣劇痛——阿麋將整個身體撲到了他的身上,雙手雙腳死死纏住他的同時,還張嘴咬住了他的脖頸,大口吮吸著從傷口中湧出的血液。


  從足想要吼叫,但阿麋的牙卻緊緊箍住了他的咽喉與聲道,令他呼吸困難,根本無法發出聲音。察覺到對方的殺意與傷口的劇痛,從足開始垂死掙紮,鬥大的雙拳胡亂揮舞,一下又一下地砸向阿麋的脊背……肋骨與脊柱在重擊中發出咯咯脆響,腹中也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然而阿麋還是死不鬆口,任憑從足的拳頭如雨點般砸在身上,就是不鬆開緊緊交纏的手腳。


  憑著最後的蠻力與求生本能,從足帶著阿麋一起從床鋪上撐起身子,想從帳中爬出去求救。阿麋忍受著全身的劇痛,用盡力氣抱住對方的腦袋,向地上拖去……無聲的纏鬥持續了幾分鍾,從足終究是沒能在流血與缺氧中堅持到爬出大帳。待確定地上的人已經無法動彈之後,阿麋直起身子,不顧鼻腔中湧出的鮮血和鬆落的門牙,看著麵前死不瞑目的從足屍體,忽然放聲大笑起來。


  從腹內湧出的鮮血已經染透了她身下的泥土,這笑聲宛若無數夜梟紛飛,又如同年輕的山鷹掠過草原……聞聽得嘹亮的笑聲傳來,羊圈裏的孟鳥族女人們也一起發出了酣暢淋漓的笑聲,這笑聲驚醒了營地裏的看守與侍衛,當他們揭開大帳門簾時,卻見一個狀如瘋癲的孟鳥女奴,正一邊用雙手敲打著自己的肚子,一邊仰頭發出淒厲的尖笑。


  她就這樣替自己和愛人報了仇。


  ——《化鬼為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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