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山中夜
山中的夜裏,即使是夏,也是帶了許多涼意。
莫三辭的屋子,窗戶開著,一縷縷涼意往屋子裏鑽。
莫三辭站在窗前,看著屋子後麵幾棵散著淡香的樹木,有些好奇,也有些想摘。不過鑒於這是在有主的院子裏,她並沒有真的摘下些。
這樹細細高高,隻有樹幹,樹幹上長了許多葉子,有點像菌類生物,可確實是樹的葉子。
一大片綠色蓋滿了樹幹,厚厚實實的,還有著淡淡香味,雖然有些專屬於樹葉的味道,但不影響那些聞起來有些美味的香味,它好像可以吃。
不知道會不會開花,會不會結果?
這樹是從哪裏弄來的?
她見識實在太少,慚愧啊……
莫三辭正盯著樹感慨,就“聽見”封意的笑意。
···
莫三辭慢慢將窗戶關好,長長吐了一口悶氣。
她看向左邊的牆,走過去,拍了拍牆。
“找我幹什麽?”封意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莫三辭小靜了一會兒,歎息後看向封意,問道:“你為什麽總是在不恰當的時候覺得心情好呢?”
封意道:“情不自禁。”
“……才怪。”莫三辭嘀咕道,“這是你惡劣的性格導致的。”
封意低低笑了笑,輕聲道:“也許吧。”
莫三辭看著垂眸淺笑的封意,忽然感覺到局促和一些怪異的不安,這種不安昭示著她的心亂。
有什麽好笑的……
莫三辭低頭順了順袖口,以此掩飾她的內心的真實情感。
可是掩飾也是無用,封意都知道。
莫三辭拽了拽袖口,小小地感歎了一些,轉身就不想理封意了。
隻不過她轉身時,封意拉了她的手。
莫三辭看著被拉的手,認真道;“我要休息了。”
封意道:“可是你剛才不是準備找我好好商量一下某些事情嗎?”
“……”莫三辭啞口無言,但還是辯解道,“我要說的已經說完了。”
封意道:“說謊是不好的。”
莫三辭直視著封意:“你這樣也是不好的。”
封意眸色染了些柔光,他問道:“那你想我如何?”
“……”莫三辭看著封意,真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鄭重道,“不準在不恰當的時候覺得心情好。”
封意道:“什麽是不恰當的時候?”
莫三辭想了想,道:“很多時候都是不恰當的。”
封意道:“可是要求別者控製真情實感這種事情好像不太好。”
“……”莫三辭心塞,一時間失去了說話的想法,但她還是力爭道,“你這種情況是特例。”
封意道:“可是這種情況也不是我造成的,為什麽要我負責?”
莫三辭想也沒想,就道:“就是你造成的,這一切都怪你,你就得負責。”
封意看著莫三辭認真的眼神,不由輕笑。
莫三辭:……
一定是因為她太年輕了,活得還不夠久。
這麽一想,莫三辭兀然問:“你多大了?”
封意沒答。
莫三辭等著等著,驀地啞然失笑,她掩著嘴,因為憋著聲音,就有種滑稽的誇張。
封意道:“這很重要嗎?”
“也沒有,就是隨口問一下。”莫三辭此時已經忍住了笑意,帶著點壞心思,問道,“那你為什麽不回答?”
封意道:“我剛來這裏時陷入沉睡,不知睡了多久,醒來時鴻蒙正是遠古時期。”
莫三辭一下子就感覺自己好像做了錯事一樣。
她心裏堵了會兒,也沒想到該怎麽繼續說下去,於是轉意話題,聲音也沒什麽底氣,小了許多:“那種樹上的東西能吃嗎?”
封意道:“那樹名為冒兒樹,產於漢州南部沿海地域,它的葉子是一種藥草,可以明目驅煩,你想吃也可以,就是有些酸苦。”
莫三辭點頭,她不想吃,而且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麽來緩解沉默。
許久,她小聲問:“那你生辰是什麽時候?”
封意道:“一月一日。”
一元複始,萬象更新。
莫三辭也是那個生辰。
她道:“那我們以後可以一起過生辰。”
封意應道:“嗯。”
莫三辭抿著嘴笑了笑。
封意又道:“你別在意。”
莫三辭點點頭。
封意覺著阿辭小姑娘好像有點呆呆的,一點兒也不像平時那樣。
傻傻的小姑娘……
封意不由心笑。
這句話和笑意莫三辭都感受到了,她不由抗議:“我才不傻呢。”
這句話沒有任何“威懾力”,封意隻輕聲“嗯”了一句,話中還留著剛才的笑意。
莫三辭現在是徹底放棄,反正也就還剩幾天。
但這麽想並沒有讓莫三辭心情好,而是蒙上了另一層低落。
鍾樓的鍾聲一直在響,每一下都慢慢向鴻蒙各處傳去。
空嵐山的鍾樓,空嵐山的三清台。
莫三辭正思索著她到時候到底會經曆什麽時,外麵忽然傳出了刀劍相交的聲音。
很遠,但是因為靈能的波動很清晰地傳到了這邊。
封意道:“是驚烽和涼月。”
一柄神劍,一把魔刀。
莫三辭和封意出了房門時,遠遠望去,清晰看見劍勢如鐵馬奔騰,恢弘澎湃,刀光如涼冷月光,清淩淩遊走。
刀劍之聲連綿不絕,莫三辭走近時,看清是易今淮與一位帶著鬥笠的蒙麵女子正在交手。
帶著鬥笠的女子是那日在客棧跟著易今淮(白衣少年)離開的那位。
兩人此時不相上下,但易今淮有贏的趨勢——易今淮一步步都自如在控,但那女子顯然並不是如易今淮那般一招招都在把控之中,一旦女子出現紕漏,易今淮便會贏。
季厘正站在遠處看著他們,神情並不擔憂,隻是有些醉意。
他好像正在和易今淮喝酒,隻是遇到了偷襲。
打鬥聲也驚來了空上和雲俟。
雲俟和空上也看出,易今淮並不需要幫手,便都隻安靜站在一旁觀戰。
果然,在那女子行出差錯,慢了半招時,易今淮的劍招忽轉,磅礴之氣忽然收起,聚成一道鋒利的光刃,直直擊向女子。
女子來不及換招,便準備硬接,隻是忽然,鋪天蓋地的寒冽氣息頓時覆蓋了一大片空間,將易今淮的劍氣壓著慢了些,就在慢的時間拖延裏,那女子已然回刀,揮出一股迷蒙灰暗。
待易今淮劍光散去所有阻擋,已不見那女子身影。
易今淮望了望遠處的森林,回到季厘身邊。
季厘已無半點醉意,他死死攥著裝著棋具的錦袋,目光緊緊看著遠處,麵色慘白。
莫三辭知道,剛才那股寒冽的氣息就是幽冥之息。
剛才幽冥之息覆蓋的地方,植物雖然沒有凋零,但是已經明顯像是被寒霜打蔫兒了一樣。
空上是知道整件事情的,但他無法幫助季厘,這本就是季厘的因果,需要季厘自己解決。
他能做的,隻有按著抱元的信息,將佛舍利還給抱元的轉世季厘,並保護季厘的安全。
鍾樓鳴聲已經響了,這件事迫在眉睫,容不得拖延。
雲俟若有所思地看著遠處那些出了些小問題的植物,想起了襄川三年前的那場災禍。
在山城方時,他已經知道棋盤與三年前的事情有關,此事又親眼見到,心中的好奇越來越濃。
易今淮安慰了幾句季厘,帶著麵色稍稍好看點的季厘,和另四位向雲俟的莊子回。
一次襲擊後,晚上並沒有誰再過來。
次日,莊子裏的諸位都早早就醒了。
莫三辭正看著房間書架上的書的時候,封意敲了門。
莫三辭放好書,開門後一張笑臉對封意道:“找我幹什麽?”
封意未答,而是溫聲道:“你很開心?”
莫三辭也沒有半點遮掩心思,笑道:“你不是知道嗎?”
早晨的光芒透過茂密的樹木,在屋簷上斜斜照了些下來。
莫三辭伸手捧著,笑容更明媚了:“你看你看!”她手中有些光芒,似是和陽光融在了一起。成了一捧純粹的光明。
封意伸手捉住了莫三辭的手,莫三辭一怔間,他們手心溢出了一霧清光。
清光散漫,像是噴灑出的光明。
封意收回手,莫三辭收回手後將手縮進了寬大的袖子裏。
封意道:“等會兒我們就去奎山。”
“奎山?”
“當年封印風霄的地方。”
莫三辭聽了封意講了個大概情況後不久,空上過來了。
封意一行到達奎山時,陽光正高高灑向山間。
空上指著最高的那座峰道:“就是在那裏。”
雲俟雖然並不知情,但知曉這件事裏有許多秘密,其餘者又未有掩飾之意,他便一直跟著。
莫三辭看著雲飛霧繞的奎山,想起了馮妙妙的墓。
易今淮拿出一個用灰布蓋著的籃子遞給季厘,季厘一愣,似是知道裏麵是什麽,接過後道了“謝謝”。
他們往山中走去。
奎山一帶,到處蒼天古木,綠意森森,稀薄的雲氣飄飄,有種天然的幽靜。
奎山山間,一大片血紅色的花開滿陽光,看上去格外刺眼,招搖的風依舊招搖,隻不過奎山如今已經多了許多人家。
他們路過奎山山腳的一座高閣時,忽地,高閣響起了樂曲,有舞女跳著舞唱著一首詞,“……滿山紅時,待到歸期卻無路……”,這首詞明明該唱出滿滿悲涼,但那聲音並沒有什麽悲涼。
季厘手緊了緊籃子,往前繼續走。
高閣的不遠處,有一位麵唇蒼白,渾身上下透著羸弱病態的俊美少年站在牆院的角落裏,陰影為他打上了一層淒寂。
少年便是風悉。
若早些時候,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風悉腦海中浮著一幅幅畫麵,畫麵裏陽光溫暖。
“真是可惜,我昨日差一點就成功了。”
一個平靜的聲音在他左側響起,一個戴著鬥笠的身影在牆的外側,似是靠著陽光。
風悉隻斜斜望了一眼,這一眼,讓他想起了曾經的畫麵,他眼中似是浮過許多往事,似是自語又似是在問,隻聽他喃喃道:“為何天不遂我願?”聽上去有些幼稚。
靠著陽光的身影忽然輕笑,那身影頭微微揚起,手憑空輕撚,似是握住了什麽,但手指中又什麽都沒有。
風悉隨著那邊身影的輕笑,又偏過頭的目光一下子滯住了。
陽光照在光明的地方,讓他不禁想起了昨日在山城方見到季厘時,季厘身上的幽冥之息就在忽然出現的一片光明中消失了。
那光明顯然不是佛舍利的光,佛舍利隻是借著那片光明落到了季厘心中。
那時有誰在那片光明中解開了佛舍利的封印,佛舍利借著那片光明,將幽冥之息從季厘身上徹底消除了。
那身影察覺到風悉的狀況,又一陣輕笑,將手一揚。
忽然有許多絮花出現,它們在陽光下輕輕飛著,隨著招搖的風一起招搖。
身影離開光影,走到風悉身邊,是戴鬥笠的那位女子。
鬥笠的麵紗已被撩開,女子也未蒙麵,露出了爬滿棕色疤痕的臉。
她的目光凝視著風悉,似是將風悉看了個透,犀利如至靈魂深處。
女子笑笑,臉上疤痕隨著她的笑竟開始爬動。
“你還要繼續嗎?”
“自然。”風悉淡聲道,“我的事,你別插手。”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的。”
“鷲單莎。”風悉像是突然變了個人,他身上覆起冷霜,像是聚起寒冰,周身寒冽疏冷,“你最好別礙著我,不然,休怪我不客氣。”
鷲單莎覺得生命一點點流失著,她臉上的疤痕劇烈掙紮著。
這痛苦持續了少許,終於,她感到渾身的束縛忽地撤了去。
她無力地癱倒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
風悉轉身向奎山走去,鷲單莎死死摳著泥土,指甲嵌進了土地,染了些許血色。
許久,鷲單莎才站起身,閃身追著風悉上山。
鷲單莎很快就追上風悉,隻是風悉並沒有給她一點在意。
鷲單莎放下鬥笠上的紗,跟著風悉一步一步向奎山的最高峰走。
一路山,他們遇到些此地居民,但大家都是陌生者擦肩而過,沒誰在意。
太陽西下時,他們才到達奎山最高峰。
那時,與他們不同路上山的季厘正跪在一個剛剛用石頭壘起的墓前,墓前有塊石碑,但是石碑上沒有刻字。
季厘看向上山來的風悉,慢慢起身。
封印著風霄的棋具被擺在墓前,墓前燭火幽幽。
風悉走到季厘麵前,鷲單莎跟著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