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聚眾鬧事(十二)
屋外風馳雨驟,雷鳴電閃。
風月個子低,打著的傘隻能夠到蘇亦彤的肩,還未走出房門,一陣大風刮來,卷著雨水飄到了二人的身上。
蘇亦彤凍得打了個寒顫,隻覺渾身上下透心的涼。
風月猶豫的抬頭看她,撐著傘的小手被凍得通紅,在風中瑟瑟發抖。“陛下,要不咱們還是不去了吧。”
瞧這風勢,以她們二人的身子骨,不被大風卷走就要謝天謝地了。萬一再出個什麽好歹,她著實擔待不起。
蘇亦彤一把躲過她手中的傘,撐在頭頂,看了眼外麵霧蒙蒙的天色,堅定道“去。”
怎能不去,幽州城中尚有數萬百姓被隔離。幽州城外此時更是不知有多少百姓在受饑寒交迫之苦。
她若不去,那些飽受風霜的百姓就隻有死路一條。
雖然原主已死,她沒有義務來承擔這些。但她既然坐上了這九五之尊的位置,就該為天下百姓負責,為她自己負責。
“可是,這雨……”風月支吾道“萬一陛下您再感染了風寒,傷就好不了了。”
“比起朕的身子,朕更擔心的是那些尚無容身之處的百姓。”說完這話,她一甩袖袍,獨自撐著傘步入了雨中。
院中水流湍急,和著潺潺水聲敲打著青綠的岩石漫過地麵,融入溝渠之中。
蘇亦彤的腳才剛落地,添了增高墊的鞋子就被雨水浸濕。風月冒雨小跑著追了上來。“陛下,雨大,您……”
蘇亦彤擺手製止住她要說的話。“不用勸了,朕心意已決。”
若不是身上還有傷,她又豈能讓一個小丫頭來提醒。
但眼下,容不得她再多做停留。
雨水劈裏啪啦的敲打在傘上,天色愈發黑了,風月低頭,小聲道“奴婢陪您一起。”
蘇亦彤垂眸睨她一眼,沒有哼聲,邁著大步就出了院落。
風月個頭小,雨勢又大,不過兩秒鍾,渾身就被淋了個濕透。她正猶豫著是該先追上去還是該回去換身幹淨的衣服再來,那一襲在雨中翻飛的白衣就不見了身影。
“陛下。”抬袖一抹臉上的雨水,再顧不得思量,她拔腿就朝院外跑。
幸而蘇亦彤有傷在身,她跑了一會便追上了她。
隻是——
雨勢越發的大了,豆大的雨水拍打在傘上,蘇亦彤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握住那在雨中搖搖欲墜的傘柄。
風月隻能站在傘下,眼睜睜的看著麵前的人一聲不哼的伸出雙手握住傘柄,而淚濕雙目。
麵前的人身上好似總有一股讓她難以言說的魔力,不論她身處何地,總能讓她感到無比安心。
“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快走。”語氣裏帶了幾分不悅,可風月知道,麵前的人就是嘴硬心軟。
“嗯。”她點頭,小跑著跟上,瘦弱的身子還不及路旁的一顆小樹,走著走著,就完全被濃霧遮住了身形。
街道兩旁店肆林立,卻是空無一人。
湍急的雨水匯聚而成一條小溪,朝著城外走去。
不時有查崗的士兵冒雨在雨中奔走,見有人出現在街道上,忙大聲嗬斥道“陛下有令,無事者不可在城中閑逛,違令者,斬。”
蘇亦彤微微蹙眉。“朕何時下達過這樣的命令了?”
風月擦了擦臉上未幹的雨水,“是攝政王殿下傳的令。”長籲一口氣,她又道“之前陛下有傷在身,幽州城的事大都是攝政王在處理。”
“是嗎?”她眨了眨眼,看向隱在濃霧中的那扇城門,道“走,我們去城外看看。”
風飛翼不在此地,她自然無需顧慮。
前方巡邏的士兵見這一大一小兩道身影仍沒動靜,便齊涮涮的圍了過來,怒目而視道“都說了不得在城中閑逛,你們這是想違令嗎?”
自地牢中的百姓被放出來以後,總有好事者耐不住寂寞,跑到大街上來閑逛。
這本是無甚要緊之事,隻是……苦了他們這些巡邏的士兵,不論白天黑夜,還是風吹雨打,都要冒著生命危險衝在前頭。
“放肆。”
蘇亦彤沒有動怒,反倒是風月先怒了。
小丫頭這幾日在風飛翼的身旁當差,耳濡目染,旁的沒學會,但捏腔作勢這一項卻是拿捏的相當好。
被她這麽一喝,士兵們一愣,有些回不過神來。
小小丫頭,倒也真是個暴脾氣,看樣子,似來頭不小啊。
士兵們捂嘴忍笑,好半晌才有人道“小丫頭,外頭不太平,你呀!還是早點回去找你家大人吧。”
聽了他們的話,風月的小臉頓時垮了。
蘇亦彤的臉色也很不好看,但礙於有傷在身,她隻輕聲喝道“放肆,”
士兵們這時才注意到她。
幽州城的巡邏士兵是從知府衙門調過來的,大都沒有見過皇帝陛下的真容,故而不認得她,也在情理之中。
但瞧見她周身貴氣以及她的穿著,士兵們頓時一愣,雖然還猜不透她的身份,但對她的來曆已有了兩分猜忌。
思慮間,連著語氣也客氣了不少。“您是?!”
桃花眸一凝,蘇亦彤神色自若道“朕的名諱也豈能是你們能問的!”
“朕”這個字一出口,士兵們登時長吸一口冷氣,幾乎是條件反射的跪了下去。
自古敢以“朕”自稱的,除了坐在九五之尊位子上的那人,還有誰敢這麽大膽自稱為“朕”。
加之當今天子來了幽州城多日也不曾露臉,這麽一合計,士兵們頓時茅塞頓開,想來眼前這人就是那個來了幽州城多日也不曾露過臉的皇帝陛下。
“屬下等人見過皇上……”
大雨滂沱,道道閃電在天際遊走,士兵們的視線被雨水模糊了大半,看不真切麵前人的真容。
但他們知道,這人他們得罪不起。
進退有度,倒也不失軍人風範!蘇亦彤輕哼一聲,“起來吧,不用多禮。”
她此行,可不是為了看他們獻殷勤來的。
“是。”
士兵們接連起身。
她問道“城外的百姓可安置了?”
有人答道“回皇上,攝政王殿下已經將城外的百姓都安置了。”
安置了!蘇亦彤錯愕的回過頭去,問道“什麽時候安置的。”
為什麽她從來就沒有聽風飛翼提起過。
“是昨晚。”
昨晚!沉吟片刻,蘇亦彤的心裏已有了數。
是了,風飛翼昨晚回來的晚,她當時沒有想到這些,便也沒有多問。
要不是幽州知府今日冒雨回來,她可能一時半會還想不到這個節骨眼上。
默了默,她又問道“那染了瘟疫的百姓都被關在了何處?”
“這……”士兵們為難的看向她,不知該不該回答。
“說。”清楚了他們的尿性,蘇亦彤也不客氣,說話間,不由提高了音量。
有膽怯的士兵小聲道“攝政王殿下說了,染了瘟疫的百姓尚在治療之中,不論何人都不允許接近,而且……”
而且麵前的人可是皇帝陛下,若因他們的失職也染上了瘟疫,就算給他們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將利弊兩相權衡,那士兵識相的選擇了閉嘴。
然而蘇亦彤一聽到攝政王殿下幾個字,頓時火冒三丈,恨得牙直癢癢。
又是風飛翼。
在都城壓她一頭也就罷了,出了都城,竟還要壓她一頭。
真當她是軟柿子好拿捏麽,這可就錯了。
古語有雲士可殺不可辱。
握了握拳頭,單薄的身子在風雨中搖搖欲墜,她曆聲喝道“帶朕去。”
等風飛翼接到她帶人入獄的消息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後。
“你說什麽?!”
前來報信的士兵瑟瑟發抖的跪在堂下,恨不得將腦袋埋進胸腔裏。
寬大的袖袍一拂,案幾上的茶盞頓時劈裏啪啦的摔了一地。他沉聲喝道“你再說一遍。”
士兵聲音發顫地道“陛下她帶人入了天牢。”
“胡鬧。”
風飛翼有點惱,這人的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明知前路有險,自己重傷在身,還非要大雨天的出來鬧騰。
難道在她眼裏,他當真一點也不值得她信任麽。
越想越氣,連外袍也顧不上穿,他徑自掠過那名士兵的身側,走了出去。
沒了雲清在身側,他身旁自然也就沒了體己的人。
高高在上的攝政王殿下,第一次嚐到了什麽是淋雨的滋味。
天牢入口。
蘇亦彤有些力不從心的朝裏望了一眼,明顯感覺自己的傷口已經被雨水浸泡的發腫,發漲。
“陛下。”
風月拽了拽她的衣擺,擔心地道“要不您還是別去了。”
她雖然不知天牢裏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但她見過身染瘟疫的人橫死街頭的場景。
犯難的看著那扇鏽跡叢生的鐵門,她心底的後怕蹭蹭的就往出冒。
察覺到她的緊張,蘇亦彤也後悔了,站在入口之處,躊躇不前。
有士兵拱手勸道“陛下,裏麵大都是身染瘟疫,離生死隻有一線之隔的百姓,稍有不慎,您就會被他們感染,還請陛下三思啊。”頓了頓,那士兵似乎覺得自己說的話力度不夠,又接著道“而且,若是真出了什麽事,攝政王殿下追究起來,屬下們實在擔待不起啊……”
他不提“攝政王殿下”幾個字還好。
他這一提,蘇亦彤的倔脾氣也就上來了,她一撩衣擺,忍著胸口的脹痛彎腰從衣擺處撕了塊碎布下來捂住口鼻,冷聲吩咐道“風月留下,其他的人跟朕進去。”默了默,又道“記得將口鼻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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