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聚眾鬧事(十三)
牢房裏陰暗潮濕,像是裹了陰風般,陰氣森森,尤為可怖。
前頭有士兵開路,蘇亦彤跟在後頭,隻覺胃裏一陣翻江倒海,止不住的想吐。
難聞的氣味充斥在整座牢房,她止步停在其中的一間牢房前,入目所及,是東倒西歪的屍身,看樣子,似是死了多日。
她一怔,開口問道“為什麽不把這些人抬出去埋了?”
帶路的士兵回身看她,微微猶豫之後,才如實答道“陛下有所不知,這些死人的身上有瘟疫殘留,在沒找到治療的法子之前,知府大人下了禁令,不許任何人動這裏的一草一木。”
“是嗎?”
也難怪,這瘟疫一直抑製不住了。
雖然她已經下了封城令,但古人的法子普遍簡單,所采取的都是自取滅亡的方法,也怪不得這瘟疫遲遲不見好轉。
說來,此事她也有錯。若不是她接連遭受重創,這事也不會拖延到現在。
桃花眸輕輕顫動,她兀自往裏走。
可是越往裏走,她就越覺得心驚肉跳。
昏暗潮濕、窄小的牢房裏,死人與活人共處一室,屍體堆積如山,尚還喘氣的,拖著奄奄一息的身子,等待著死神的降臨。而那些已經死了的人屍體則不斷散發出腐爛的臭味。
這哪裏是人呆的地方,分明就是人間煉獄。
陣陣陰風夾著臭味呼嘯而過,那士兵接著道“陛下您也是知道的,瘟疫之事日趨嚴重,誰又敢去動這些屍體,除非是不要命了才會去接這檔子差事。”
平日裏連個送飯的人都不敢來,更遑論他們。
“那就任由他們等死?”蘇亦彤喉頭帶著絲絲哽咽,啞聲問道。
“這……”士兵低下頭,不知該怎麽回答。
畢竟,他們上有老下有小,誰也不願意將自己的命搭進去。
“罷了。”擺擺手,她聲音暗啞道“不是你們的錯。”
粗略的計算了下牢房中尚還活著的人,她吩咐道“等會你們去尋些感染了瘟疫的人來,將這裏的屍體清理一下。”
瘟疫最忌諱的,就是緊密相連的牢房,和不通風的暗室。
若這些屍體不處理,就算後期已經尋到了治療的法子,這裏也隻成為下一處瘟疫蔓延之地。
轉身欲走,路過其中一間牢房的時候,有一隻小手穿過鐵欄伸了出來,微弱的聲音出口無力,“求求你,救救我……”
聲音很小,小到周圍的人都以為出現了幻覺。
但蘇亦彤卻是聽了個真真切切。
回頭看去,隻見一張長滿膿瘡的小臉從成堆的死屍中探出腦袋來,蒼白的小嘴幹裂泛血,皮膚黝黑,眉眼被膿瘡模糊的看不清她原來的樣子。
蘇亦彤深吸了一口冷氣,突覺心口鈍痛的厲害。
麵前的人不過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頭,與風月一般大的年紀,可兩相對比,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她似魔怔了般,下意識的就朝著那小女孩伸出了手。
“蘇亦彤,你不要命了。”
眼見著她那隻修長白皙的手就要夠上那隻枯瘦如材的小手,站在她身後的兩排士兵們急成一團,正愁不知該如何是好之時,猛然聽見一道厲喝之聲由遠及近的傳來。
黑影一閃。
“啪”地一聲脆響。
眾人還沒回過味來,就見他們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被一道突然而至的黑影擁入了懷中。
陰風拂來,冗長的衣擺在風中翻飛。
“風飛翼,你幹嘛。”
手背上傳來一陣劇痛,蘇亦彤回過神,卻發現自己落入了一個寬厚溫暖的懷抱之中。
心像是突然找到了安放的地方,泛著陰森寒涼之氣的傷口好像也沒那麽疼了。
她眨了眨眼,抬眸看向麵前的人,突然覺得他好像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麽討厭了。
然而,好感超不過三秒。便聞一道嗬斥聲在她耳畔響起。
“你知不知道自己剛剛在做什麽?”風飛翼眉頭皺成一團,心有餘悸。
“做什麽?”好感與反感在心中交織,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怔在當場,任他抱著,也不反抗。
見她難得的這麽乖巧聽話,風飛翼的臉色稍有好轉。有些無奈道“你……”
空氣會不會傳播,他不知道,但據他最近觀察所知,但凡肢體有接觸者,感染瘟疫的幾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剛才若不是他來的及時,她差一點就夠上那隻手了。
後怕在心底陣陣蔓延,不等他有所動作,蘇亦彤突然伸手捂住他的口鼻,驚慌道“風飛翼,你是來找死的嗎?不知道瘟疫會空氣傳播嗎?”
聽著她慌不擇路的謾罵與責怪,不知怎的,他卻是氣不起來。
她這是……在關心他嗎?
眉目舒緩了些許,他放軟了聲音。“還不是因為你。”
他一聽到她來了天牢,嚇得一顆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若不是他有輕功傍身,他真怕,她會因為自己的疏忽而出事。
“因為朕?”蘇亦彤愕然。
不應該啊,這人該不會是神經病犯了罷?
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她這才注意到兩人的姿勢太過曖昧。
“咳……”
牢房中還有那麽多人呢!光天化日的,男男相抱,成何體統。
不動聲色的推開攬著自己腰身的那雙大手,她清了清嗓子,睨了眼後頭一群快要驚掉下巴的人,拔高音量道“朕剛剛說的話你們都聽見了沒有?”
士兵們愕然!陛下剛剛有同他們說過什麽嗎?
沒有反應?蘇亦彤挑眉,默默扶額。
這些人果真當她是死的啊。
“去隔離的百姓中挑些感染瘟疫的人來將牢中的屍體處理一下,順便消消毒。”她的聲音不大,落在昏暗潮濕的牢房裏,卻是回音陣陣。
士兵們拱手領命而去,風飛翼雙手攏在袖中,斜眼看她,似輕描淡寫地問道“現在可以走了?”
“嗯。”蘇亦彤點頭,抬步就要走,眼角餘光又瞥見那張在燭火搖曳下晃動著的長滿膿瘡的小臉。
她微微一滯,慢慢的轉過身,隔著牢門看她,不忍道“你……想不想出去?”
此地多是在生死之間徘徊的人,她這話一出,不斷有人從陰暗的角落裏衝了上來,趴在鐵欄上,麵容猙獰的朝她招手,大聲喊道
“放我們出去,放我們出去……”
那聲音似是遊離在生死之境的人對這世間最後的一點留戀,萬念俱灰之下,唯一生出的希冀。
“我……”喉頭哽咽,蘇亦彤垂下眼瞼,不知該如何是好。
眼下情況,根本容不得她做選擇。
她若放他們出去,連累的就是天下萬民。
一隻老鼠壞一鍋湯的道理她懂,也正是有這種覺悟,所以,時至今日,她才能大義凜然的站在這裏。
“陛下身體抱恙,此地不宜久留,還是先隨本王出了天牢再做打算吧。”風飛翼淡淡掃過那群人,身上戾氣陡生。
“可是……”
不等她把話說完,風飛翼長臂一伸,徑自將她攬入懷中打橫抱起,朝著那散發出微弱光線的地方走去。
雙手下意識地勾上他的脖頸,蘇亦彤不自在的問道“風飛翼,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麽?”
她這句話淩磨兩可,所含意思眾多。但精明如攝政王殿下,又怎麽會聽不出來她的話外之音。在心底暗暗罵了聲笨蛋,他微一勾唇,似漫不經心地道“陛下覺得,本王應該知道些什麽?!”
魅惑的嗓音低沉悅耳,蘇亦彤鬧了個大紅臉,借著光線昏暗,將腦袋往他懷裏埋了埋,“沒……沒有。”
雨還在下,綿延雨水順著屋簷滴落,似是湍急的河流奔過,讓人心底沒來由的煩亂。
風月等在外頭,幾次急得都想要溜進去。但又怕自己笨手笨腳隻會添亂,而不得不壓下心底的惴惴不安,頻頻望著那黑漆漆的入口出神。
“陛下……”
遠遠的,就瞧見一黑一白兩道交織的身影朝她走來,她一喜,忙迎了上去。
風飛翼冷不丁的睨了她一眼。“回去。”
小身板一抖,風月知錯的低下頭,“是。”
抬頭望了望天,豆大的雨水劈裏啪啦的敲打在青石地板上,他冷聲道“傘呢?”
有人遞了把傘過來,他順勢接過,撐開,抱著蘇亦彤步入了雨中。
冗長的衣擺在湍流的水中拖出一道道漣漪,風飛翼仿若未覺的將懷中的人兒護了個嚴實,任由雨水打濕他的衣袍,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回去的路上,蘇亦彤好心同他商量。“風飛翼,出都出來了,咱們能不能去城外看一看?”
風飛翼不哼聲。
她又道“朕保證,就看一眼。”
風飛翼還是不哼聲。
她忙撒嬌道“好不好嘛,風飛翼。”
風飛翼垂眸看她,“好。”
蘇亦彤一喜,雙眼放光。“這是你說的,可不許反悔。”
都說撒嬌女人最好命。原來在古代,撒嬌男人也最好命啊。
掩唇偷笑,蘇亦彤在心底默默記了一筆。原來堂堂攝政王竟好這口,下次一定要記得在他麵前多多撒嬌。
到得城外的時候,風飛翼全身上下已被雨水淋了個濕透,唯有胸前那一塊,始終溫暖如初。
蘇亦彤遠遠便瞧見林太醫在臨時搭建的帳篷下忙碌的身影,心下一急,就要從風飛翼的身上跳下來。
奈何風飛翼的力道實在太大,她試著掙紮了幾次也沒有掙脫開他的禁錮。愁眉苦臉的抬眼看他,她撇了撇嘴,微微有些不悅。
風飛翼睨她一眼,“想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