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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有玉人自遠方來

  凝如雖不曾見過那個叫淮占英的人,但偶爾聽黃白提及也十分感慨。見淮管家被姑娘的話惹出了傷心,凝如趕忙讓海若平幫忙。


  “若平,你帶著淮叔回家歇歇。姑娘,你先隨我來,等我爹回來了,我同她說說便是了。”


  海若平被凝如這聲“若平”叫的心潮澎湃,使勁地點了點頭,便帶著淮管家到後院去了。


  姑娘聽著凝如的話,心中自然也是滿懷感激,她朝凝如鞠躬後,趕忙擦幹臉上的淚花,邁著小步子跟著凝如一同到書房去了。


  在大隋,族正並不算顯赫的官職,但因為是沒落士族的後代,凝如家的源自並不算小。


  進入後,凝如順著平日裏最熟悉的捷徑穿過庭院,那姑娘在後頭緊跟著凝如,腳下的步子雖然沒有凝如快,但兩隻眼睛卻不停地四處張望。


  在大戶人家家裏,或許這種張望會讓人覺得不夠禮數,但凝如家裏從來都不會對下人嚴加苛責,所以,凝如和周圍幾個幹活的丫頭和下人並沒有出來管教那位新來的姑娘。


  穿過花廳,凝如和姑娘終於坐了下來。凝如喚人看茶,卻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眼前這位還在張望的姑娘。她簡單地囑咐了司琴上兩杯茶,隨後,才轉身,鄭重地問道:“說了那麽多話,我還不知道你姓是名誰。”


  姑娘因為凝如這聲詢問才停下了張望的腦袋,認真回道:“小姐叫我玉香就好了。”


  凝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暗暗念了句“暖玉生香”後,大讚姑娘的名字好。


  玉香被她誇獎的不好意思了,隻好點頭笑道:“不是什麽金貴的名字,不過從我爹認識的幾個字裏瞎取的。”


  從門口進來的海若平卻順著玉香的話回道:“帶個玉字還不金貴?”


  凝如接過司琴遞過來的茶,微微抿了一口笑道:“就是。你看我,黃-凝-如,怎麽聽怎麽沒錢。你說我都已經姓黃了,我爹為什麽不順著這個字給我起個黃金、黃妃、黃太子的名字呢?那叫起來,該有多風光!”


  凝如和海若平的一唱一和引來了玉香的陣陣笑意,到從門口而來的黃白臉色卻並不好看。


  “怎麽,你娘給起的名字還不要了?”


  凝如原本還半靠著桌子瞎琢磨,聽見她爹的聲音,立刻從站直在桌子邊,然後虔誠地將自己喝了一口的茶捧給黃白。


  海若平才坐下,見黃白進來趕緊鞠躬道了聲“黃伯伯好。”


  玉香見有人進來,也規矩地放下茶杯,小心地向黃白欠身鞠了躬。


  黃白朝眾人點頭示意,接過凝如的茶,臉色微怒地給凝如一個不喜的顏色,才對著海若平說道:“剛在街口碰見你爹,他讓我叫你到聚仙樓麵見馬太守。”


  “馬太守?”海若平微微一笑,“那是我爹的貴客呀,與我有什麽關係?讓我去那裏喝酒,還不如讓我在這裏好好陪您聊聊天呢。”


  黃白坐下,認真回道:“今日朝廷派了修渠的差,你若不會去奉陪,當心被抓到永濟渠當壯丁。”


  聽完這話,海若平不由得警覺起來:“這麽嚴重?看來,不去是不行了。”


  說完,海若平急忙衝黃白行了禮,而後三兩步退了出去。


  凝如本還想向海若平招招手,誰知才一回頭,海若平這廝竟早已沒了蹤影,而屋內也隻剩下正襟危坐的黃白、滿臉笑意的凝如和拘謹難耐的玉香。


  “你就是那個想來我們家做丫頭的姑娘?”見海若平離開,黃白才轉過頭詢問了玉香的來意。


  玉香點點頭,凝如立刻接著黃白的話講道:“爹,玉香為了逃避修渠的徭役才到板城投靠咱們的,我覺得咱家多個丫頭也沒啥,您就同意了吧。”


  黃白抿了一口茶,微微思量了一會兒才正色問道:“姑娘除了是賴茂花錢買的人,同他賴家可還有其他關係。實不相瞞,姑娘來我府上做丫頭我自然同意,但我黃家確實不願與賴縣丞有太多瓜葛,所以,有些問題還是先問清楚些的好。”


  行走江湖多年,黃白因了族正這個職位與官府的人多有接觸,對官府親屬的仗勢欺人也見怪不怪。但和其他巴結官府的族正不同,生性和善的黃白不願與官府的人有太多生活上的牽扯。


  平日裏,黃白在女兒麵前嬉皮笑臉,活像個老小孩兒,但對外,黃白族正的威嚴依舊是不可藐視的。


  凝如雖然極少見到黃白在自己麵前呈現出這附模樣,但也見過他在全族人麵前講話的模樣,因此,對父親模樣,凝如並不感到吃驚。


  可玉香卻似乎有些遲疑。


  方才,聽淮管家說著姑娘的事時,黃白的心中便升起些許疑慮,此刻,見著玉香欲言又止的模樣,黃白更堅定了自己的判斷。


  可玉香的這副神色卻被凝如自動屏蔽了……


  “爹,瞧您這話問的,就玉香被賣給那胖子這關係就夠嗆,再多一層,那還不得要了玉香的命?”


  玉香聽著凝如這話,當即接續道:“是啊,老爺,我隻是他賴茂買的人,別的什麽也不是。”


  黃白本想借著玉香的遲疑一口回絕了她,誰知凝如過分熱切的表達反倒讓他沒了開口的機會。


  無奈,黃白隻得點頭應下:“既然如此,你便留下給凝如做個伴吧。”


  凝如欣喜地謝過父親,玉香也趕忙欠身感謝。


  兩人對視一笑,凝如高興地牽著玉香的手一同到後院玩鬧去了,留下黃白一人在花廳坐著,臉上的神色微微透著擔憂……


  和凝如沒頭腦的興奮不同,剛從縣衙投牒回來的黃霈佑卻對玉香來此投奔一事甚是疑慮。


  “皇帝抓壯丁修渠不假,壯丁妻室一同前往也不假,但這姑娘說自己被夫家買給賴茂,又為何要花錢再買斷自己同那家人的關係呢?”


  黃霈佑將官府接受投牒的回單輕放在桌麵,屈膝坐上椅子後,滿是疑惑地說道。


  黃白深表讚同:“是啊,我也是這個顧及。凝如雖喜歡這姑娘同她作伴,但她同賴家的關係不清不楚,我實在不放心啊。”


  “爹說的是。不過,我今日到府衙遞交科舉的文牒,賴縣丞倒沒因為凝如咬傷賴茂的事為難我。”


  黃霈佑將午後遞交文牒的過程細細想了一遍,才認真地分析道。黃白卻冷哼了一聲。


  “賴大人寵兒子這件事兒可是整個大運河都知道的。為了兒子,別說丟麵子,就算當場要他的命,他也敢往刀上撞。”


  黃霈佑聽他說完這話,臉上竟浮出了笑意:“爹,你還說別人,你寵女兒的道行不也聞名大運河麽?”


  黃白被兒子冷不丁的“挑釁”弄得尷尬,微嗔回道:“那怎麽能比?凝如可比他賴茂強多了!”


  黃霈佑心知黃白的擔憂,見父親如此神色,轉而安慰道:“想來,那事本是賴茂不占理,縣丞大人就算護短,也需顧及律法才是。爹盡管放心便是了。”


  黃白覺得黃霈佑說道倒也在理,便點點頭,深表讚同地回道:“但願倚香樓的事能就此過去吧。”


  礙著那天夜裏的尷尬,凝如一連好幾日都不怎麽搭理淮占郴。


  如此的小情緒,看似女兒家的小性子發作,實際透著的卻是凝如內心的羞澀和生怕秘密被泄露的不安。


  起初,淮占郴也有些不自在,但他覺得隻需同平日一般相處,不到兩天,他們之間的難堪就能自然化解。


  可一連數日,凝如都有意避開淮占郴,不解之餘,這個七尺男兒的心裏竟生生嚐到“被冷落”的滋味。


  這天夜裏,凝如因為玉香的到來更堅定地“拒絕”淮占郴。


  “你早些回去吧,今晚你不用陪我練字了。”凝如雙頰緋紅,甩下這句話,牽著玉香徑直往閨房去了。


  淮占郴還沒來得及應一聲“是”,凝如和玉香的身影便映在了閨房昏黃的窗子上。


  淮占郴住的院子雖不在黃家宅院裏,但從小西門出去,便是淮家住宅所在的院子。


  漫步到家門口,淮占郴拿出鑰匙打開門。習慣了凝如像狗皮膏藥一樣粘著自己的他,此刻竟對突如其來的安靜有了些許的不適應。


  他望了望夜空,覺得此刻就寢還早,便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安靜地看著月亮。


  因為相隔一道牆,坐在門口的淮占郴隱約聽到凝如在隔壁院子裏爽朗的笑聲。


  盡管不知道她在笑什麽,但淮占郴還是能從這熟悉的笑聲裏聯想到凝如的笑容。


  很久以前,凝如也曾經在自己麵前像個大笑姑婆一樣笑得前仰後合,可自從他那次從水裏將她撈起來後,凝如便不再在自己麵前肆意狂笑了。


  而如今,這個活潑的姑娘更是連話都不願同自己講。想到這兒,淮占郴忽地有些沮喪。


  從前,他對姑娘家使小性子沒有多少研究的興趣,可今晚,他卻很想猜一猜,黃凝如的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麽。不過,待月光下的影子縮短了許多,淮占郴依舊沒能找到問題的答案。


  從小到大,淮占郴都隻有父兄相伴,所以,按照他的道行,猜不出姑娘家的心事也在情理之中。


  他無奈地歎了口氣,看了看方才凝如塞給他的竹編考箱,突然想看看凝如考箱裏的墨是否用完了,便站起身,拎著箱子回屋裏檢查起來。


  這半年,私塾先生給凝如留的都是練字的課程。凝如的字不好看,每日寫的字數也不多,但因為下筆過重,考箱裏的墨和紙總是很快就見了底。


  神經大條的凝如從來不記得在墨和紙快用完時增加“補給”,所以加墨添紙的光榮任務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淮占郴這個侍讀的身上。


  才翻開箱蓋,淮占郴就看到了裏頭少得可憐的墨段和薄得可憐的紙張。他微微一笑,轉身從櫃子裏拿出備用的墨條和紙張,然後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疊放到箱子中。


  才幹了一半,剛巡完夜的淮管家便從屋外推門而入。


  聽見門聲的淮占郴說了句“爹,您回來了”便繼續專心致誌地疊放著紙張。淮管家對背對著自己的兒子並沒有多大的情緒,但見月光下那個竹考箱,他的心裏一下不知為何氣憤了許多。


  “咣當”一聲,猛灌了一口水的淮管家重重地將杯子砸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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