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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舊日恩情於此分

  如大浪過後水麵恢複了平靜一般,裴蘊和賴氏父子離開後,黃家的宅院恢複了往日的安定。


  月色如水般寒涼,微微泛白的光冷冷地鋪在地上,讓房內女子的哭泣顯得更加淒苦。


  麵對黃白和黃霈佑的質問,玉香摒去平日裏的乖巧,含淚將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當年,我爹因日子困苦將我抵給屠戶當童|養媳,那廝非但虐|打我成性,還因賭債將我賣給‘倚香樓’做姑娘。那日,賴茂出高價為我開|苞,我誓死不從,幸好碰見小|姐與淮大哥出手相助,才逃了他的魔掌。


  事後,公子給我幾兩薄銀做路費,我返回家中才發現,父親竟被那賴茂抓了去。為了救人,我隻好將自己賣給賴茂做通|房丫頭,誰知,那姓賴早在我賣身前便將我爹打|死,那賣身契也不過一張唬我的廢紙罷了。


  我想找他拚命,可完全沒門路。被關在柴房三天後,我趁著賴茂和他爹接待馬太守的空檔逃了出來。走投無路時,我想到了小|姐,這才壯著膽子跑到黃宅求小|姐收我當個丫頭,以此換條生路。”


  玉香哭哭啼啼,斷斷續續地將自己半輩子的故事說完,黃白與黃霈佑本想謾罵的興致也掉了大半。


  但一旁同樣跪著的淮管家卻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死丫頭!既是逃命,又何苦招惹我家占郴?!”


  玉香本就委屈,聽了淮管家的指責心中更是冤枉:“一開始我並未招惹淮大哥。隻是後來,管家您在我和淮大哥之間牽線搭橋,我才覺得找個老實本分的人家嫁了是後半輩子不錯的出路。可誰承想,便是過尋常日子的想法,也被那畜生生生斬斷了。”


  玉香抹著眼淚同淮管家辯白,事實麵前,淮管家口中含著個“你”字哆嗦了半晌,最後竟無言以對。


  他沮喪而後悔地搖了搖頭,握成拳頭的手重重地捶打在腿上。隻是一聲歎息,黃白父子便知道,這位老人是真的後悔了。


  的確,倘若當時不是他著急想給淮家延續香火,也不會沒莽撞地將玉香定為自己的兒媳,而淮占郴也不會因為與玉香一同到金銀鋪子惹來禍事,隱匿戶籍的事情也不會被揭穿。


  有因必有果。如今事情發生了,不但他無力挽回,便是一向對自己體諒有加的族正黃白,也因為裴蘊的氣憤,連說情的機會都沒有了。


  淮管家自然是悔的,既悔見到玉香時的操之過切,也悔裴蘊麵前的魯莽行事。可是,這世上哪裏有後悔藥,黃白父子又怎會寬恕方才他將凝如當作擋箭牌的魯莽呢?

  當年,黃白父子落入水中,若不是恒娘相助,恐怕如今早已天人永隔。於黃白而言,恒娘是黃家的救命恩人,於黃霈佑而言,她更是自己的再生父母。這樣一個女人在殞命那一刻將孩子托付給黃家,黃白沒有理由不照顧好她,更沒有理由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在外人看來,如此的承諾是做人的良心,是運河上祖輩傳下來的道義,而在黃白父子與凝如十幾年的相濡以沫中,它早已超越骨肉親情,成為他們三人生命的支撐。


  而這一點,侍奉多年的淮管家自然明了。


  沉默終於取代了辯解,許久,黃霈佑才在昏暗的燈光下聽見了父親聲音。長久的靜默讓黃白的聲音有些沙啞,口氣中的無奈也因此顯得更加明顯。


  “淮安,你跟著我也有二十年了。若單論你我的交情,便是你今日頂撞了裴大人,我也不會處置你。可是,你為了保住自己的兒子,將凝如拖下水卻是我萬萬不能容忍的。”


  淮管家麵色愧疚地低下頭,黃白思量許久,才咬了咬牙,將剩餘的話說完。


  “明日起,你便不用來當差了。找賬房支三百兩銀子,下半生你便回家養老吧。”


  黃霈佑知道凝如對父親有多重要,所以對黃白的態度他並不感到意外。淮管家在裴蘊離開時也知道自己定然會被趕出黃宅,但令他意外的是,黃白竟還顧念往昔情分,給他留了一筆銀兩安度晚年。


  他泣不成聲,任由額頭上的淤青在那爬滿皺紋的臉上散開,還固執地磕著頭。


  黃霈佑知道,這響頭磕的是眼前這位老管家的愧疚,也是他的後悔和汗顏。


  黃白一動不動地維持著自己的坐姿,仿佛隻有這樣,他才能壓製住心中對淮管家的氣憤。黃霈佑心裏自然也是氣憤的,但作為小輩,他還是走上前將淮管家扶了起來。


  在黃霈佑的攙扶下,淮管家踉蹌地站起身來。黃霈佑扶著他站穩後,才從袖中掏出那把如意金鎖,平靜地開口道:“這是方才裴大人的手下送回來的。淮管家,您收好,待會到賬房領了錢,兩樣東西一並帶回家吧。占郴雖逃不過徭役,但今夜這結果,總比他被賴茂誣陷入獄強得多。”


  老淚縱橫的淮管家依舊流著淚,臉上的皺紋因為哭泣更是顯眼。他抽泣著發出嗚咽聲,薄唇微微張了張似乎想說些什麽。


  但直到下人將他帶離花廳,他依舊一句話都沒有說出口。


  跨出花廳時,淮管家轉身再向黃白磕了幾個頭,他們二十年的主仆情分由此了結。隻是,到最後,淮管家還是沒從黃白口中聽到“原諒”二字。


  和淮管家一樣,這一夜對自己的結局同樣充滿意外的還有玉香。


  客觀而言,正是因為玉香對淮占郴的蓄意靠近才為賴茂挑起事端創造了機會,但實際上,玉香其人並無惡意。


  盡管她在明知凝如對淮占郴的心思時還執意自私著,但事出有因,玉香的所作所為也隻是為了過上好日子罷了。


  對黃白而言,玉香與凝如爭奪淮占郴的做法遠不及淮管家出賣凝如那般惡劣,所以,在對她的處置上,黃白並未給黃霈佑提出太多限製。他隻告訴黃霈佑,讓玉香離開黃宅,其他事宜全憑黃霈佑一人決斷。


  和黃白一樣,黃霈佑也非刻薄之人。在父親離開後,他徑直將玉香到黃宅為奴的文書取出,然後交予玉香本人,隻讓她自行銷毀從此不再回來。


  玉香感念黃白父子的寬容,學著淮管家的模樣,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往門外走去。


  才到院中,黃霈佑清朗的聲音便從後頭響了起來:“玉香,你等等。”


  說著,黃霈佑招手喚來了方才帶淮管家到賬房的下人,用手指了指這人的麵孔,才朝玉香說道:“出了府,以後的日子便隻能靠自己了。待會兒,你也到賬房支五十兩銀子,數目雖不及淮管家的多,但這點銀子在老家做點買賣還是足夠了。”


  玉香的淚這會兒才幹,黃霈佑的恩賞卻讓她再度熱淚盈眶。


  她低聲嗚咽,許久才喃喃道:“多謝公子。”


  黃霈佑將這嗚咽聲看作最後的拜別,隻囑咐了句“以後,好生照顧自己”便叫夥計將玉香帶到賬房。


  玉香溫順地退了下去,黃霈佑見事情處理得差不懂了,便走出花廳,前往凝如的房間去了。


  一主一仆,一東一西。玉香從此離開了黃宅,黃霈佑和凝如也再沒見著她。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多年後,正是這微薄的五十兩銀子,救了黃霈佑的性命,也救了凝如的性命。


  及到黃霈佑來到凝如門前,方才先行離開的黃白早已在門口站了許久。


  從裴蘊等人離開後,深受打擊的凝如便將自己關在房裏,任由司琴與仆人們如何呼喊,她也門窗緊閉,未曾打開一絲縫隙透氣。


  黃霈佑還在處理花廳的事務時,黃白便提步來到凝如房前。可不管他朝屋裏喊了多少話,勸了多少句,屋裏的丫頭依舊一聲不響。


  黃白原先以為凝如困住自己行徑隻是姑娘家一時的小性子,但許久的勸說沒人回應,黃白的心裏還是慌了起來。


  生怕自己的寶貝女兒因淮占郴的幾句話輕生,黃白著急地想要踹門而入。才抬腳,屋裏傳出的“嗚嗚”聲,讓他吊到嗓子眼兒的心頓時落了下來。


  “乖女兒,咱不哭。那淮占郴就是個不識貨的混小子。他不要咱,咱還不要他呢。你放心,爹一定給你找個更好的!”


  隔著門板,黃白衝著屋裏大喊大叫。日常溫文爾雅的黃白因為女兒的傷心生生變成了滿口大白話的市井小民,下人們雖有些吃驚,卻並未感到意外。


  黃霈佑此刻同樣希望凝如的心情能好轉,所以安靜地站在一旁,聽著自己的父親在門口細聲細氣地安慰凝如。


  可事與願違,黃白說得越多,凝如哭得越大聲。黃白來不及顧及勸說無效的挫敗感,手足無措地在門口來回兜了兩圈,這才轉向黃霈佑,衝著裏頭指了指,示意黃霈佑接著往下勸。


  黃霈佑淡然地點了點頭,其神色顯然比黃白鎮定得多。


  他上前兩步,站定在凝如的房門口頓了頓,才輕叩門板緩緩啟聲道:“凝如,別哭了。淮占郴那麽說,其實是為你好。”


  隻一句,凝如的哭聲竟消散了。


  黃白見兒子的勸說果然有效,臉上的焦慮瞬時削減了許多,但見黃霈佑沒了聲響,他的眉頭不由得又皺了起來。


  他忍不住跺了兩下腳,衝黃霈佑努了努嘴,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黃霈佑抿抿嘴,按著父親的意思硬著頭皮繼續往下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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