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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

  從小到大,黃霈佑對凝如的心思總能了如指掌。即便凝如因為春閨女兒的小情愫不再向小時候一樣,將所有的心事都說給哥哥聽,但黃霈佑依然能將小丫頭肚子的心思猜得八九不離十。


  方才在門口,黃霈佑仔細聽了聽父親對凝如的勸解之詞。雖然他覺得父親站在女兒的立場,同仇敵愾的指責淮占郴是人之常情。但早對淮占郴一心一意的凝如又怎麽可能任由父親對心上人一頓臭罵呢。


  按凝如平日裏的性子,倘若黃白說了淮占郴一句不對,那她便會從屋裏跳出來,然後用十句、甚至百句的道理與父親理論一番。而此刻,這個隨時都能投入“戰鬥”的姑娘隻是躲在房間裏暗暗哭泣,這樣的舉動自然算是冷靜的了。


  見父親的勸說收效甚微,黃霈佑改變了戰術,轉而從凝如的心結入手。


  果然,隻一句,效果立竿見影。


  黃霈佑稍稍頓了頓,確定屋裏的人還想聽自己說話,才繼續往下道:“大隋律令,服徭役者,其妻均須同往。這些女子雖不在運河上挖土修渠,卻必須為服役的男人們做飯洗衣,不停勞作。


  方才事情緊急,淮管家為了救自己的兒子,一時糊塗將你強行拉上,但淮占郴卻不傻。倘若當場順著他爹的意思往下演,或許他還有五成的幾率免去徭役,可若裴蘊大人真聽了賴月生的話,判你同他一起服徭役,那心疼的可就不止我和父親了。


  話到此處,我想你應該能明白淮占郴眾目睽睽下拒絕你的緣由了。平日裏,他對你的情分如何我倒不知,但他這番舉動倒是應了‘道是無情卻有情’這句話。”


  隻幾句,黃霈佑便將方才淮占郴的所作所為解釋得清晰明了。別說四周的仆人,便是方才對淮占郴父子氣憤不已的黃白此刻也覺得那年輕的後生是個有擔當的漢子。


  凝如原本沮喪到極點,此刻卻因為黃霈佑的分析重新複蘇了。


  她滿臉淚痕地聽著黃霈佑將話說完,直到最後一個字落地時,又喜又氣的凝如才升起了立刻找淮占郴對質的衝動。


  她站起身,走到門口解開門栓,而後一把將門板拉開。


  欸乃一聲,門口的黃霈佑微微一怔,身後的黃白則在驚訝後,露出欣慰的笑容。


  麵對裴蘊的質問,黃白不驚不喜、麵不改色,可回到後院,他的情緒卻被這個十幾歲的小丫頭牽引著,自己也成了喜怒形於色的尋常父親。


  見到女兒安然無恙,黃白那一臉的焦慮煙消雲散,但接下來凝如的那句話,卻又讓他再度陷入膠著。


  “我去找淮占郴問清楚,看他的心思真否真如哥哥所說!”


  凝如邊說邊往前走,臉上的神色堅定而執著,好像今夜得不到淮占郴的答複她便不能安心一般。


  這種小兒女的情愫黃白自然曉得,但此時夜色已深,淮占郴也連夜跟著官差前往永濟渠河道。即便凝如即刻啟程,馬不停蹄地往前追趕淮占郴一行,也要明日才能碰上。


  一場風波剛剛在家門口了結,黃白不希望凝如此刻的舉動再引來其他是非,他本能地阻止了凝如的想法,口氣卻依舊溫煦如春風。


  “凝如啊,淮占郴連夜便去河道了。你現在去,天黑路暗,若出了什麽意外,豈不是得不償失。不如這樣,你先休息一夜,待明日天亮,我再找個人與你一同前往如何?”


  黃白知道女兒的性子雖急切,但道理上的勸誡她還是能聽得進去的。


  方才,凝如從房裏出來可謂腳下生風,聽到父親阻攔自己的話時她仔細看了看天色。


  星辰寥落的夜空,連月亮也因為雲彩的遮蓋暗淡無光。凝如四下望了望,低頭抽了抽鼻子,點頭道:“也行,明日一早我再去永濟渠找淮占郴。”


  說完,她想了想,委屈地繼續道:“隻是,今夜,女兒便睡不著了。”


  “睡不著便在床上躺著,不然明日路途勞頓,你身子也吃不消。”黃白還沒開口,黃霈佑便從凝如身後接了話。


  凝如因為黃霈佑的勸說心情好轉了許多,所以不再糾纏連夜趕路的事。默然回到房中,凝如喝了一碗黃白讓司琴熬的小粥,然後,和衣而睡,靜候天明。


  第二日,黃白依照承諾找來好友之子陪同凝如前往永濟渠河道。凝如換好衣裳走出花廳一看,這個陪她一同前去看望淮占郴的好友之子不是別人,正是許久未見的海若平。


  自玉香到家中投奔那日海若平因家父召喚匆匆離開後,凝如便再沒見過他。那時,裴蘊正挨家挨戶搜查隱瞞戶口的人丁。海若平雖是富商之子,但同樣分在服役之列。


  為了讓兒子不到河道中勞作,提前得到消息的海暢將馬太守請到聚仙樓一敘。馬太守一直接受海暢家送去的銀兩和物件,見海暢原用重金免去了兒子的徭役,他自然不會拒絕。


  海若平從服役的花名冊中除名,一身輕鬆的他重新四處遊蕩。


  後來,凝如前往家鄉祭祖,海若平幾次家中找凝如玩耍卻不見她的蹤影。


  昨夜,黃宅門口的變故成了板城百姓口中的大事,海若平一早便從小廝丫鬟們的口中知道了這件事。


  本來,他打算過來問候凝如。偏巧,才出門,海若平便碰到了前來請自己前往黃宅的仆人。


  他加快腳步趕到,聽聞黃白要借他家的商船送凝如前往永濟渠時,海若平二話沒說,當即便應了下來。


  黃白沒告訴海若平這一趟凝如具體去做什麽,隻說凝如想坐船去永濟渠看看風光。


  但海若平卻不是傻子。


  平素的交往中,海若平對凝如的那份心意便有所察覺,但凝如未挑明,他也暗自屏蔽了她對淮占郴的這份情愫。


  然而,昨夜,淮占郴當著眾人的麵將凝如的心思堵住了,一向講究“明白”二字的凝如又怎麽可能有心思到運河邊上看風景呢?


  一路上,江風習習,江水則在行船的衝擊中泛起晶瑩的浪花。


  若在平素,動若脫兔的凝如定然會興奮地指著這水花高興地大喊大叫,可今日的她卻隻倚在欄杆上,望著濤濤河水一言不發。


  從船艙出來,海若平被江風吹得一陣哆嗦,他返回艙中拿了件鬥篷,徑直走到凝如身邊欲披在她身上。


  尋常男子遇上這種溫馨場麵,總會說上一兩句暖心的話,讓心上人改變對自己的印象和看法。可到了海若平這兒,滿腔柔情卻總能被滿嘴調侃所擊碎。


  凝如本就長得清秀,平日風風火火之時她的眉目便很靈動,如今好不容易像個大家閨秀一般沉靜下來,那份靜謐中深藏的美更是比滿河的水光都要耀眼。


  剛出船艙時,海若平也想對凝如說上一兩句諸如:“河風大,當心著涼”之類的關懷。但就在那件披風引來凝如回頭張望時,海若平卻因為凝如的目光慌不擇言。


  “河風這麽大,要是被吹下水,我可不管啊。”


  “……”


  “當然,就算不是河風吹的,是你自己跳下去的,我也不會管。”


  “……”


  凝如不知他為何要出來給自己披這件衣裳,更不知他突然說這麽兩句話,其用意何在。


  尷尬又鄙視地端詳了他片刻,凝如猛然轉身,用腳瞪住甲板上的欄杆,徑直將身子往河裏傾斜。


  海若平沒料到凝如會有這般舉動,以為她要輕生,便趕忙上前拉住凝如。一邊拉還一邊海若平嘶啞的嗓子還在不停地叫喊:“你這是做什麽?!”


  見海若平如預料中驚恐,凝如覺得驚嚇他的目的達到了,這才緩緩站定,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回道:“我跳下去啊。你不是不管麽,怎麽此刻如此緊張?”


  說完,她又不忘狡黠一笑:“哦!莫不是怕我把你袍子弄濕了?來來來,我這就脫下來還你!”


  言畢,凝如站定身子使勁往將身上的披風往下撤,海若平簡直要被她氣瘋了,顧不得方才的臉麵,隻得趕緊求饒。


  “行了,行了,我錯了還不行麽?方才是我口無遮攔,您大人有大量,給我個麵子,好好披著這袍子安靜地站會兒成麽?”


  “這還差不多~!”見對方示弱,凝如的臉上不由得綻出了笑容。


  海若平被凝如嚇得夠嗆,雖看她重新露出笑容,但那雙手依舊緊緊箍著凝如的手臂,生怕她再來一次“起跳”。


  凝如卻依然不依不饒地抓著海若平的小辮子不停的“訓導”。


  “若平,不是我說你。你說你都多大了,還玩這種口是心非的遊戲。咱們相交那麽多年,我就不信我真掉水裏了你會見死不救。你平常倒是口吐蓮花,可要你說句關懷人的話,怎麽就比登天還難。


  你這樣子,以後遇上心儀的姑娘,保不定比我還嘴笨。”


  “我倒是想說,可人家不聽啊。”旁邊的凝如還在嘮叨,低頭看著腳尖的海若平喃喃地回了一句。


  “你說啥?”凝如一時沒聽清,不知深淺地問了一句。


  海若平本就不敢說出聲,聽得凝如一問,隻得故作淡定,用別的話題將方才那句牢騷覆蓋了:“我是說,你到底來永濟渠做什麽。”


  凝如方才還坦蕩磊落,但說道淮占郴,她那個死命糾結的小女兒作態竟又不自覺地發了作。


  “沒,沒什麽……”


  她想敷衍了事,海若平卻不肯了。


  你既然敢教導我,那我也得好好地當一回傳道受業解惑的師傅不可!


  本著這樣“你來我往”的原則,海若平輕咳了兩聲,對著低頭不語的凝如開啟了難得的正經模式。


  “凝如,不是我說你,你說你都多大了,還玩這種口是心非的遊戲。不就來看一回淮占郴嘛,我都沒覺得別扭,你別扭什麽?”


  凝如很早便對海若平的直言不諱習慣了,可他這麽直白地在她麵前提淮占郴卻還是頭一次。


  她猛抬起頭,對上海若平的臉時,那種被人一下看穿心思的尷尬,讓她很想抽海若平兩巴掌。


  可還沒動手,船夫便衝他們吼了一聲“船靠岸了!”


  來不及轉換情緒的凝如在這聲吆喝下,帶著方才那臉憤怒離開了商船。海若平則因為凝如的匆匆離開也加緊步伐,緊跟其後。


  下船時,凝如本想同岸邊的官差詢問昨夜從板城前來此處服役的勞工在何處勞作。可還沒走近那些官差,便聽見一聲——


  “出大事了!”


  隻一瞬,官差們個個神色慌張地往河道跑去。


  凝如和海若平相互望了一眼彼此,二話沒說便也跟著官差往同樣的方向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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