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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眷眷柔情無處寄

  “我的娘啊!就這幾袋饅頭,差點把我半條命給累沒了!”


  凝如打小就知道海若平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富家公子,所以見他氣喘籲籲地在自己麵前示弱,她隻瞥了一眼,便直接忽略了。


  海若平原還想著自己的滿頭大汗能換來凝如的關注,誰知,這丫頭竟理都不理自己,反倒專心致誌地撿了幾塊石頭,轉身到棚子裏壘灶去了。


  “哎!你怎麽不理我呀!”


  背後的喊話並不能拴住凝如的腳步,海若平有些失望,隻得將煩悶的心情隨手撒給旁邊同樣撿著石頭的淮占郴。


  “喂,那個誰,快來搭把手,不然中午飯不給你吃啊!”


  海若平氣急敗壞地衝淮占郴喊說了一句。


  淮占郴本就同海若平不熟,就連月夕節他衝自己喊的那聲“淮兄”也是海若平自己的一廂情願。


  從情上說,淮占郴可以不理海若平;可從理上講,那幾袋饅頭算是海若平貢獻給周圍食不果腹的工友的,淮占郴作為其中的一員,自然不能看著海若平被那些吃食壓彎了身子卻不聞不問。


  想到這兒,淮占郴放下手中的石塊,轉而抬起一隻手將那幾袋饅頭扛在肩上,然後送到棚裏給受驚嚇的婦人們當晌午的吃食。


  海若平原先沒覺得自己有多羸弱,可就在淮占郴發力的那一刻,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力道大的有點嚇人。


  有道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海若平下意識地看看自己的胳膊,又下意識地看看淮占郴的胳膊,得出“淮占郴是個隻會用蠻力的莽夫”這個結論後,他竟眉開眼笑起來。


  轉念一想,他又對凝如看上淮占郴這件事越發的不解。


  想來,自己雖不是世家子弟,但家裏從不缺錢花。這麽優厚的條件也足夠讓他當個風度翩翩的公子哥,也足夠讓板城的姑娘對自己死心塌地。


  可奇怪的是,這麽好的條件,凝如就是不動心?!

  海若平皺著眉頭站在原地,一邊揉著酸爽的肩膀,一邊苦思冥想。


  難道真的是平日裏自己對凝如太刻薄了,才沒辦法讓她敞開心扉?


  淮占郴皺著眉思索著,在淮占郴和凝如又一次相視一笑時,海若平決定主動出擊,以青梅竹馬的情分徹底摧毀凝如對淮占郴的這份比自己遲了十年的眷眷柔情!


  和淮占郴不同,海若平的嘴從來都不會閑著。而他從小跟著父親做生意養出來的厚臉皮,也能將他因為羞澀而欲言又止的模樣隱去。


  今早在船頭,海若平還因為躲閃凝如的目光而稍顯內斂,但此刻,作為海家上下唯一焦點的海若平又怎能忍受凝如對他的忽視呢?


  此刻已近晌午,折騰了一個早上的婦人與修渠工們,都饑腸轆轆。雖然此處也有官府安排的餐食,但和海若平搬來的饅頭相比,那些稀得能看見碗底的粥水,簡直如同白水一般。


  見自己的饅頭在人群中大受歡迎,海若平驕傲的心膨脹到了極致,他得意地笑著,甚至連頭發絲都因了這不錯的心情差點倒立起來。


  在他看來,這些給自己長足臉的饅頭自然也能讓凝如對他刮目相看。於是,在沒有思前也沒有想後的情況下,海若平邁開步子,貿然前往凝如身邊不合時宜地獻了獻殷勤。


  可惜,物極必反。海若平的熱情不僅引來周遭奇異的目光,更讓凝如不自在得打了一通冷顫。


  “凝兒,別忙了,來,我給你掰饅頭吃。”說著,海若平直接將凝如手中的石子拿開,然後用手拍拍她的掌心,將她拉到一旁坐下。


  凝如還沒反應過來,他又繼續道:“從小你就不吃白麵饅頭,不過你放心,我給你扛的這袋是玉米麵饅頭,你盡管吃,吃完了還有。”


  話音未落,海如平那隻白得反光的手,竟捏著一小個饅頭送到凝如唇邊。


  凝如一臉黑線,本能地望了望海若平,又本能地望了望那一小塊饅頭,唇角抽搐了兩下,才回道:“你腦子進漿糊了,還是我腦子進水了?”


  海若平卻依舊一意孤行。


  “進什麽都沒關係,你先把饅頭吃了,吃完咱們再慢慢討論。”


  本著將凝如當場拿下的決心,平日裏吊兒郎當的海若平,此刻竟難得的泛起深情的模樣。若是初見的女子,定然要被他那好看得慘絕人寰的模樣勾了魂去。


  偏巧,正正看著海若平這幅模樣的女子,卻是和他從小打到大的凝如……


  “放開那饅頭,我自己來!”凝如再次瞥了瞥海若平,而後硬朗地命令道。


  海若平被她這漢子模樣嚇得有些退縮,但餘光瞥見淮占郴正在站一旁定定看著他們倆,他死要麵子活受罪的性子逼著他隻能硬抗到底。


  “哎~女兒家這般粗魯作甚?來,乖乖把饅頭吃了,不然餓了肚子,我可是要心疼的。”


  “……”


  見凝如一言不發,海若平微笑著一言不發。


  見海若平微笑著一言不發,凝如氣得咬著舌頭,結果也隻能就著鬱悶繼續一言不發……


  凝如覺得自己今日委實倒黴了些,方才被兩個不知深淺的小毛孩兒調戲,這會兒海若平又來了一出無中生有的深情款款。


  她心塞地歎了口氣,無奈地伸出紅腫的舌頭晾了晾。扶額沉吟之際,一股直接將海若平直接踹成肉泥的衝動油然而生。


  海如平卻不知死活,繼續獻著他那無厘頭的殷勤。


  “呀,你的舌頭怎麽了?疼不疼,要不,我給你吹吹?”說罷,他將頭伸過來,微微努著嘴對著凝如的舌尖吹了吹。


  凝如雖是個不拘小節的女子,但見眼前這個男人的嘴就快貼上來了,她的恐懼本能地超過了羞澀。


  有道是: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大爆發。


  勢緊急之下,凝如已經沒有多少時間痛罵海若平了。她迅速站起身,將身後小五剛剛提來那桶水直直潑在海如平的身上。


  隻一瞬,海如平從頭濕到腳,便是手裏拿個黃橙橙的玉米麵饅頭,也因了這水生生變成玉米麵糊糊……


  “黃凝如!你知不知道這樣潑冷水很失禮數啊!”一聲怒吼,海若平直接站了起來。


  此刻,海若平的神色早已不似方才那般柔和,但對凝如來說,能重新和恢複正常模樣的海若平麵對麵,那種感覺簡直太舒坦了!

  凝如感謝這水將海若平的奇怪氣息衝走,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方才心中的一通別扭被盡數趕出了胸口。


  “我知道啊!不然潑你幹嘛?”凝如笑嘻嘻,臉上的黑線一掃而光。


  淮占郴的目光還在他倆身上,海若平卻早沒了裝腔作勢的心情。他重重將饅頭丟到一邊,稍稍捋了捋額頭上濕漉漉的頭發,然後擼起袖子,四下張望起來。


  凝如不明所以,調皮地眨眼看他。直到海若平的手觸碰到方才那個木桶,她才意識到:大事不好!。


  她撒腿就跑,身後濕噠噠的海若平緊追不舍。


  “黃凝如,我保證,就潑你一下!”海若平咬牙切齒、似笑非笑地承諾著。黃凝如本能地搖搖頭,腳下的步子自然更是加快了。


  “你別過來,再過來我不客氣了!”凝如的話語雖帶震懾,但話語中夾雜的笑聲聽上去卻很開懷。


  見海若平還不停步,凝如信手捧了一把黑色的草木灰往海若平身上扔。臉上還有些濕潤的海若平怎守得住這樣的攻擊。


  煙灰末子順風飛了出去,海若平的臉上瞬間沾滿黑色的粉末。他定在原處,小心地用手指將眼前的黑色抹開,誰知越抹越黑,不一會兒,他的臉黑得五官全無,隻剩下兩個白眼珠子滴流滴流地轉著。


  “海若平,你是西山挖了煤,還是東山見過鬼呀?”凝如不知死活地調侃著,海若平徹底被激怒了。


  他大喝了一聲“黃凝如!”然後加快步子往前追。凝如見勢不妙,疾步跑出棚子,格格的笑聲卻讓周圍靜默的氣氛有了些許活色。


  眾人雖不知她與海若平因何追趕,但一個黑臉男子追著一個女孩兒潑水的滑稽場麵著實令人開懷。


  劫後餘生,這樣的場麵實在難得。


  眾人因為慌張而靜默的情緒,因了凝如和海若平的追趕有了些許放鬆的痕跡。


  小五小六不由得笑了起來,身旁看熱鬧的婦人們也笑了起來。


  淮占郴適才因為凝如和海若平的親近心裏不自覺地泛了些酸楚,但此刻見他倆又恢複了平時的嬉鬧模樣,他的唇角竟也不自覺地向上勾了勾。


  從午後到傍晚,凝如和海若平都留在永濟渠河道上與眾人一同處置那些被火燒毀的物什,待到凝如將最後一筐草木灰倒入河堤岸上當垂柳的肥料時,天邊的月牙早已露出了黃澄澄的光亮。


  平日裏生龍活虎地凝如此刻也不免覺得疲憊,任憑身邊的海若平喚她給自己彈一彈身後的草木灰,她也一動不動。


  看著癱坐在地上微微仰頭笑著的凝如,海若平的心裏不由得生出抱一抱的心思。可方才,他的柔情似水已被凝如摒棄,倘若再來一場,被潑冷水的恐怕不隻他身上那件綢布衣裳,更有那顆從十歲開始便渴望靠近凝如的心。


  長達六年的時光裏,海若平一直想轉變自己與凝如“兄弟”一般的相處氣氛,但每次他深情款款,凝如都會不自覺地將兩人的相處之道往鬧劇的方向上牽引……


  多少次,海若平小心翼翼地打開橫在兩人之間的那扇欲說還休的窗,但凝如突如其來的反擊卻總能讓他敗下陣來,然後重新退回去。


  太多次的失敗讓海若平有些無奈,他想過放棄,可每每對上凝如的笑容,他的決心就會崩潰。


  或許,寵溺也是一種愛意吧。


  海若平搖搖頭,用重複了上千遍的話重新安慰著自己,然後沿著凝如的習慣,將他們兩人的關係重新拉回熟悉的氛圍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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