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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俯首甘為炊灼婦

  黃霈佑尚未到長安應試前,黃宅上下能看得住凝如的隻有他一人。


  往常,凝如若是在外頭戲耍玩鬧久了,黃白尚未開口“訓斥”,黃霈佑便要引用聖人的教導給凝如洗一洗腦。


  盡管“子曰”二字的引導收效甚微,但考慮到黃霈佑背誦大段經文太過辛苦,凝如還是會在後麵的兩三日裏稍稍收斂一番。


  而當黃霈佑這個唯一的看護者離開板城,凝如便成了脫開鎖鏈的雛鷹。加上這些時日,裴蘊大人因對永濟渠修建的上心屢屢將黃白這個族正喚到身邊商議籌款、籌人等事宜,凝如的歡更是撒得驚天地、泣鬼神。


  且不說家裏那些碗筷在她給淮占郴做飯時摔了多少,單是四處散落的豆腐便讓人觸目驚心。


  好在凝如是個節約的人,每次做完飯,她都會本著不浪費的原則,將被她甩到地上的豆腐重新撿回筐裏,以便下次再給淮占郴做飯吃……


  隻是,凝如小姐忘了:無論是誰,連續吃一個月的豆腐,都會反胃。更何況,吃這盒豆腐的淮占郴還是每日都在永濟渠河道起早貪黑的修渠工……


  這一天,凝如又順著海若平家的商船前往永濟渠河道給淮占郴送豆腐。海若平因陪同父親到馬太守家祝壽未曾跟來,所以凝如臨出門前找司琴要了套土布衣裳,打扮成農家小媳婦,才順著往常的路徑直來到永濟渠河道上,以免被歹人覬覦。


  連續幾日的交往,凝如和棚子裏做飯的婦人們早已成了老熟人,因此,凝如這身裝扮並沒有引來他們的圍觀。相反,她才走進婦人們聚集的棚子,小五便大聲地調侃起她來:“喲!今日豆腐西施這幅打扮,更像農家院落裏的小媳婦了。”


  凝如沒理他,徑直走到棚子中央,小心攤開籃子上的布,將裝著豆腐的碗拿了出來。


  “什麽叫像啊?咱們凝如姐姐本就是淮哥哥的小媳婦嘛!”凝如還沒出聲,小六便在旁邊吆喝了起來。


  周圍的人發出善意的笑聲,凝如有些羞惱,但臉上卻依然強裝鎮定。


  “怎麽,一日沒挨打,你二人便皮癢了?”


  凝如放好東西,搖頭晃腦地威脅了一番。小五小六見凝如這般模樣,便也不再往下說,隻伸了伸舌頭做了個鬼臉,而後將手上的木柴放好,轉身蹦蹦跳跳跑到棚子外頭,揮刀砍柴。


  初見麵時,小五小六隻當凝如和淮占郴是萍水相逢,後來看著凝如天天來給淮占郴送豆腐,這兩個活寶才明白了凝如對淮占郴的心思。


  盡管凝如嘴上不承認,但周圍的人早同小五小六一樣,對凝如與淮占郴的心意了然於胸。上次凝如給婦人們倒水時,她們便知道這個族正家的小姐很是和善,如今,小姐的心思這麽濃烈,她們自然也要幫上一幫


  從那以後,每回凝如來此處送吃食,婦人們都會知趣地留出空位置,給淮占郴和凝如單獨用飯創造條件。


  有時,凝如和棚裏的姐妹們玩得開懷了,忘了淮占郴下工到棚中吃飯這事兒,姐妹們還會適時地提醒她,並三三兩兩散去,讓這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單獨處上一處。


  凝如對周圍人的幫襯很是感激,有時方便了便給她們帶些零嘴,幫著解悶兒。可修渠的工地終究不是尋常百姓家的作坊,便是凝如與婦人們關係再好,能說笑的時間也隻有晌午過後的片刻時光。


  而她與淮占郴獨處的機會,更是因為河道修築工程的加緊而少得可憐。


  河堤上的銅鈴響了三聲,今日晨起至晌午的活告一段落。河道上滿身塵土的工友們擦了擦汗,又拍了拍自己的身子,才三三兩兩走向婦人們聚集的棚子,打算吃個午飯。


  淮占郴作為眾多工友中的一員,自然也在三聲鈴鐺過後,才放下手上的鐵鍬。不過,自上次救火後,淮占郴便成了工友們公推的領長,所以,每次幹完活,他都會耐心地將工友們勞作的成果仔細查看一番,才緩步走回棚中用飯。


  婦人們見自己的男人走來,紛紛掀開飯菜的鍋蓋,揮舞著大勺子,準備向他們的碗中舀粥盛湯。凝如自帶了盒飯,但因知道淮占郴沒那麽快到來,便加入婦人們分餐的行列,俯首甘為炊灼婦。


  一陣忙碌後,棚子的四周因為工友們的交談喧鬧起來。原先隻有婦人們說笑的棚子一下成了修渠工暢談的場所。凝如雖未留意他們說的什麽,但三兩句飄進耳朵裏的抱怨,還是飛進了她的腦子。


  “唉,這湯飯真是越來越稀了。”一個人喝粥的工友抱怨起來,旁邊一同蹲著的工友也發出了同樣的感慨。


  “誰說不是呢。剛來這河道時,每日還有一個饅頭吃,如今,別說饅頭了,便是這粥也清得見底了。”


  “再這樣下去,我可沒力氣幹活了!當年在家務農吃不飽就算了,如今來修這永濟渠,依舊前胸貼後背,這種日子還怎麽往下過!”


  見同伴對自己的感慨表示讚同,起頭工友的情緒不由得激動起來。可這樣的激動似乎無濟於事,先前讚同他的工友對這一點清楚得很。


  “沒法子過也要過,有糧不發的是皇帝老子,咱們升鬥小民又能怎麽辦?”


  許是話題過於敏感,這人才說了一句,身旁便響起了一聲婦人的阻攔:“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說那麽多,仔細你的皮!”


  隻一句,四周鴉雀無聲。


  凝如不自覺地聽得出了神,話語結束後她微微了愣了愣神。直到眼前一位工友指著凝如手中的勺子道了聲“姑娘,盛些湯”,凝如才晃過神來,繼續方才的活計往下幹。


  吃過飯後,烏央的人群緩緩散去。婦人們見盆中的湯飯所剩無幾,便著手清洗男人們放在木桶邊上的碗筷。


  此時,鈴鐺聲早已響過許久,淮占郴查完新修的渠道,才緩緩從河道上走回來。凝如蹲在水桶旁與婦人們一同拾掇碗筷,才瞥見淮占郴遠處的身影,便立刻站直身子,將方才的那碗豆腐端過來,小心地和鍋裏僅剩的飯拌在一起。


  淮占郴頂著烈日,汗流浹背地走過來,因勞累而疲倦的神色在凝如嬌小的身影映入眼簾時,驀地消散了許多。


  他唇角微微一勾,覺得眼前這姑娘手忙腳亂的樣子有些好笑,也有些可愛。


  腳下的步子不自覺地加快了些,才到棚子邊上,他腦子裏盤旋了許久的話脫口而出:“凝兒,你今日可又帶了豆腐?”


  自那日他因月色的朦朧喊出“凝兒”這個稱謂後,凝如便十分欣喜地收下了。後來,淮占郴也曾因這叫法太過親昵改回原先的“小姐”,但凝如一聽,卻嘟了嘟嘴,然後一整日都不曾搭理他。


  無奈,淮占郴隻好重新叫回“凝兒”,凝如這才是眉開眼笑,轉而同先前一樣黏著他問東問西。此種情狀下,淮占郴隻好認輸,“小姐”二字也再也改不回去了。


  凝如下意識地摸了摸額上的汗珠,笑意綻放道:“你怎麽知道?”


  淮占郴緩緩走到凝如身邊,接過她手裏的碗,緩緩回道:“你會做的,約莫隻有豆腐了吧。”


  此話,一語中的。凝如被淮占郴生生揭了短,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誠然,別的吃食我確實不會做。不過,你放心,我正學著呢,很快你便能吃到不一樣的菜品了。”


  淮占郴早已饑腸轆轆,坐在桌子邊上略微等了一會兒,見凝如也坐穩當了,才拿起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起飯來。


  “挺好的,不必費心了。”吃了幾口下肚,淮占郴的饑餓感緩和了許多,他咽下口中的飯,趁著中間的空檔衝凝如說道。


  凝如反問他:“我這樣送飯,是不是別的工友對你頗有微辭呀?”


  淮占郴又吃了一口,微微思量了一番,才回道:“怎麽會這麽想?”


  凝如抿了抿唇,然後湊近淮占郴小聲而又認真地解釋道:“方才我聽工友們說,如今的飯菜越來越不濟了。他們吃不飽,你卻因為我送飯而吃上小灶,他們不對你有微詞是不是不正常?”


  淮占郴口裏含著飯,仔細聽完凝如這一番不深不淺的分析。好一會兒,他才將口中的飯咽下去,然後學著凝如的模樣湊近對方,壓低聲音略帶笑意卻又神色認真地回答了凝如的問題。


  “都是兄弟,他們不會對我有微詞的。再者,我每日隻吃兩頓,夜裏的口糧都給了年紀大的工友了,他們就算真對中午這頓有微詞,也會看著晚上那頓的情分,對我嘴下留情的。”


  凝如恍然大悟地點點頭,心滿意足地坐直了身子。


  隻一瞬,她又想到淮占郴話裏另一個重點。


  “兩頓飯?你每日夜裏都不進食的麽?”凝如有些擔心,所以顧不得聲音的大小,徑直喊了出來。


  淮占郴還沒反應過來,兩個耳朵就盈滿了凝如的喊聲。


  他下意識地捂了捂耳朵,微微笑道:“你喊得這麽大聲,是想嚇死人?”


  凝如略帶愧疚地眨了眨眼,質問的認真並沒有消散:“早知道你夜裏沒東西吃,我便多帶些來。不然,你整日這樣勞作,累死了可怎麽辦。”


  淮占郴將整碗飯都倒下肚,又滿滿地灌了一碗湯,才回道:“我這會兒吃得這麽飽,晚上不進食也不礙的。”


  凝如知道他在寬慰自己,所以並不打算就此罷休。她微微張口,打算說服淮占郴答應自己明日帶兩頓飯過來,可還沒說出口,一名工友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占郴,查清楚了,船今夜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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