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得來實在費工夫(上)
和正堂裏的爺們兒和姑娘們不同,凝如並未覺得方才那陣騷動有多嚇人,相反,她覺得海東海西這亂搗得還不夠過癮。
隻掀桌子做什麽,你倆應該上房揭瓦呀!
躲在暗處的凝如看著花容失色的姑娘們和滿臉通紅的爺們兒不由得感歎了一句。
可心聲畢竟是心聲,海東海西又怎麽可能聽見。
若在平時,凝如見場麵不過癮必是要親自上陣的。不過,今日不同,凝如自知身上還有其他任務,所以見周圍的騷動得差不多了,她便也不再嫌棄,轉而趁著眾人的目光都放在海東海西身上時,一路小跑地來到了夜色中後院。
此刻,倚香樓人滿為患,在後院忙活了一個下午的夥計也全都到正堂幫忙去了。
後院隻剩下幾個老媽子在黑燈瞎火裏摸著碗筷反複搓洗,正堂的夥計不是會搬些碗筷到後院,但正堂實在太忙,他們進出的次數也便少了很多。
凝如覺得這個時間選得甚是合適,竊喜之餘,加快步子往更深的院落走去。
才走到巷子口,凝如便看見前麵兩個人影正朝自己走來。一驚之下,凝如退回幾步,小心地蹲到旁邊的石墩後頭躲藏起來。
腳步聲臨近,凝如聽見兩個清朗的女聲正在交談。顯然,她們是倚香樓裏伺候姑娘們的丫鬟。
“品紅姑娘一口沒吃就讓咱們把這飯倒了,白花花的糧食怎麽能隨便丟呢,難道不怕遭天譴?”
“胡說什麽。姑娘沒胃口,倒就倒了。咱們西苑有的是存糧,倒了這點東西,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也是,畢竟,那些存糧便是吃到明年也是吃不完的。”
“就是嘛。所以說,你一輩子都隻能當個丫鬟,見識上就是比不上姑娘們。”
“肯定比不上嘛!西苑住的可都是縣丞老爺養的私妓,別說咱們比不上,便是前院的姑娘也不能和她們相比。”
小姑娘你一言我一語地走遠了,凝如趴在角落裏安靜地聽完小姑娘的對話,原本迷茫的心一下清明了許多。
原來私妓養在西苑!糧庫也設在西苑!
她在心裏驚呼了一聲,覺得自己方才這牆根兒聽得實在值當,便二話沒說,朝著姑娘們來時的方向走去。
此時,西苑的姑娘們也到了用飯的時間,所以西苑的大門並沒有像白日那樣緊緊鎖住。
巷子並不長,不多時凝如的腳便踩進了西苑的大門。
和前院的世俗場麵不同,這裏的景致倒有些官家別院的感覺。幾個姑娘在院子裏閑聊,凝如小心地藏在假山後麵,生怕她們發現了自己的蹤跡。
西苑的廂房並不少,姑娘們的房門三三兩兩的打開著,屋裏透出來的光雖然柔和,卻讓暗中行事的凝如十分不適。
對她來說,當務之急是潛入西苑糧庫,然後再在裏頭翻找賬本。可此刻,這些姑娘乘涼乘得盡興,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凝如知道不能在眾目睽睽下行事,所以賬本的事隻能等姑娘們回了房才能進行。
月色早已濃濃地鋪滿整個院落,凝如躲在假山暗處,隱約聽見院子裏那幾個姑娘的聊天。
和先前那兩個丫鬟不同,這些姑娘百無聊賴慣了,聊的話也多和平日裏捧場的官人們相關。聽了許久,凝如的耳朵裏竟沒有一分關於糧庫的消息,相反,張家長李家短的八卦倒被硬塞了一一腦袋。
她無奈地搖搖頭,見行事時機尚未成熟,索性坐在地上,一邊盼著月落,一邊繼續聽著牆根兒。
傍晚時,收到凝如要和海若平一同行事的消息,淮占郴便趕忙從黃府出來,然後躲在倚香樓別院外頭漆黑的巷子裏暗中保護凝如。
為了掩人耳目,淮占郴隻帶了孟勇一人前來,兩人也都穿了夜行衣。在巷子裏靜候到月上中天,淮占郴依舊沒有收到凝如的消息。
原本,淮占郴便對凝如的行動不太放心,到此刻,他的焦慮更是隱藏不下去了。
雖未言語,但他反複踱著的步子,孟勇自然也看透了他的心思。
“要不,我在這兒守著,你回去瞧瞧凝如是不是回去了。”
孟勇小聲地詢問著淮占郴的意見。淮占郴定住腳步,思量了片刻才回道:“若凝兒真的回去了,胡元定會趕來告知我。他到現在都沒過來,可見凝兒還在裏麵,未曾脫身。”
“那可如何是好?”聽完淮占郴的話,孟勇也不由得焦急起來。
淮占郴深吸一口氣,微微蹙眉吩咐道:“這樣,你繼續留在此處等候消息,我去找找海若平,看看他那邊有什麽消息沒有。”
“好!你放心去,我就在這兒守著!”孟勇覺得淮占郴的建議不錯,果斷應下了他的話。淮占郴拍了拍孟勇的肩膀,趁著夜色,徑直往海若平家中去了。
才到海家院落,淮占郴便看見海若平往外趕。還未交談,淮占郴便從海若平焦慮的臉上看出他的擔憂。
“凝兒還沒回來?”海若平還未開口,淮占郴早已問出了聲。
海若平搖搖頭:“還沒有。海東海西說,她進去兩個時辰了,我實在等不下去了,所以想親自去看看。”
淮占郴和海若平不算熟悉,但也聽得出來,此刻的海若平無論是語氣還是聲音都不像平時那般輕鬆。
“我同你一起去!”說完,淮占郴轉過身子,打算往方才來的方向而去。
海若平卻攔住他:“要去也行,但你這身夜行衣可得換掉。不然,便是凝兒沒出事兒,你這幅模樣也會打草驚蛇。”
淮占郴覺得海若平說得在理,便不再僵持,當即換下海家仆人的衣裳,跟著海若平一同到倚香樓去了。
話分兩頭,正當海若平和淮占郴焦急地前往倚香樓尋找凝如時,這個在假山後頭等了許久的小姑娘終於找到了潛入糧庫的絕好時機!
院子裏的姑娘扯了半天的閑話,最後終於在散場回屋時說了兩句有用的“廢話”。
“千鶴,我屋裏的丫頭說品紅今兒夜裏可是沒用飯的。你當心她半夜到裏屋裏偷腥啊!”最先站起來往屋裏走的姑娘搖著扇子笑語嫣然地調侃著身後那兩個還未起身的姐妹。
話還沒說完,兩人中的綠衣姑娘,便迫不及待地回道:“她還用到我屋裏?別忘了,她屋子邊兒上可就是咱西苑的糧庫,她若真是餓了,直接上哪兒找糧吃不就得了?”
扇子姑娘覺得綠衣姑娘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便意味深長地笑道:“我不是說她肚子餓,說的是她那方麵……餓了。”
看著扇子姑娘笑起來,綠衣姑娘也會意地拍了拍紅衣姑娘的肩膀回道:“我說的找糧也不是真的找糧,而是找——郎!”
隻一句,紅衣姑娘被惹急了:“怎麽,不行啊?我就在西苑糧庫裏養男人了,有本事,你也跟著學啊!”
這樣的反駁簡直比讚成還要讓人浮想聯翩,打趣的兩人被這話惹出更放肆的笑,一個晚上的閑聊便在這樣的進行中收了場。
作為風塵女子,這樣的汙言穢語對他們來說並不算什麽,可凝如卻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這話簡直讓她直想捂耳朵。
奈何這幾人一個晚上的閑聊裏有用的信息太少,所以聽到如此重要的話,她也隻能紅著臉、咬著牙地堅持到底了。
直到三個姑娘全都進了屋,凝如才從方才的尷尬與羞澀中緩過神來。她小跑著前往紅衣姑娘的隔壁,用當年逃學時年學的撬鎖本領,輕鬆對付了西苑糧庫那扇弱不禁風的小木窗。
起初,一切還算順利。
可就在凝如順當翻入屋裏,並撬開糧庫裏的櫃子翻找出疑似賬本時,門外傳來的腳步聲卻將她嚇得半死。
“你們幾個,把今日新運來的糧食放進庫裏,然後把那牆角那幾袋長毛的米搬出去扔了。”
凝如雖不知道外頭說話的人是誰,但她本能地感覺到,這夥人就要開鎖進來了。
且不說此刻的凝如手裏還攥著方才從櫃子裏翻出來的本子,便是她兩手空空,也會被門口這些人當竊賊擒拿了。
想到這兒,凝如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可緊張如斯,喉嚨如火,那口中哪裏還有口水可咽!
此刻的她,心跳如鼓,口幹舌燥,額頭上卻是濕潤一片。凝如四下張望,盼著能找到藏身之所,可這糧庫本就堆滿了糧食,後麵的幾個櫃子有薄的藏不住人,這可如何是好!
門外,開門人掏鑰匙時叮叮當當的聲音已經響起,凝如手裏的本子早已被汗水浸濕了。
她更著急的翻找,焦慮的目光最後落在牆根下那幾袋長毛的大米。
隻一瞬,她眼睛一亮,二話沒說地解開其中那隻裝了三成大米的布袋,然後蜷縮到其中,小心地用大米蓋住自己的身體。
和板城裏多數姑娘一樣,十六歲的凝如身材嬌小,看上去並不粗壯。是而,那個大米袋子裏雖有三成大米,但凝如躲在其中的空檔卻依然綽綽有餘,以至於工人們將幾袋長毛的大米抬出糧庫時,並未發現異樣。而凝如,顯然也對這樣的結果很是滿意。
不過,還沒得意多久,凝如便後悔了,因為,那些來自長毛大米的黴味實在讓人窒息。
工人們將她從庫房裏抬出來時,為了保持安靜,她隻能捂住鼻子,強行長大口呼氣吸氣。當她和其他幾袋大米一同被放在巷子口的板車時,她才小心地取下頭上那根盤頭發的簪子,使勁地在布袋上戳出一個供她換氣的口子。
洞很快就鑿好了,可就在她還想把它再擴大些時,板車“咣當一聲”動了起來,她手上的簪子因為劇烈的晃動而掉了出去。
好在板車聲響嘈雜,簪子落地的聲音掩蓋在其中,並未引起周圍人的注意。凝如定定地覺察了片刻,見周圍並沒有異樣,才長長舒了口氣,安心躺在米袋裏,跟著工人們前往丟棄廢米的地方。
而就在凝如跟著板車出了西苑時,海若平正和淮占郴來到倚香樓的正堂。
才進門,兩個俊俏的後生便被滿臉皺紋卻塗滿粉黛的老鴇生生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