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心悅君兮君不知
她深吸一口氣,決定為黃霈佑找一疊世上最好的紙箋。因為她覺得,隻有這樣,黃霈佑方才那場氣才能好好地消上一消。
可是,怎麽樣的紙才算是好紙呢?
從來,阿娜瑰就不是個舞文弄墨的人,她對文房四寶的認識也十分有限,根本不懂這一行裏講究的是什麽。生搬硬套顯然不行,阿娜瑰覺得明日一早,親自去紙坊去看個究竟才是正道。
於是,這天夜裏,阿娜瑰向予棋打聽了京城最好的紙坊。予棋告訴阿娜瑰,玄武巷的“輕亦齋”是京城裏有名的紙坊間,也是黃霈佑最常光顧的店麵。
阿娜瑰這消息實在有用,第二日一早才從府裏出來,便徑直往“輕亦齋”而去。
紙房的老板雖然是個商人,卻常年與京城的文人雅士打交道,久而久之,便也練就了一雙識人的眼睛。
阿娜瑰穿著漢裝,但那雙大眼睛卻一下透露了她異族人的身份。京城裏,來往的胡商眾多,但能斷文識字、舞文弄墨的卻不多。
所以,才看到阿娜瑰走進來,老板就知道這又是一個附庸風雅的人。便也沒去理會他,隻安心摩挲著手上那方不小心摔出裂痕的硯台上。
阿娜瑰知道黃霈佑喜歡寫字,也知道他有抄經書的習慣,但對那種紙更適合抄寫卻一竅不通。是而,頂著櫃子上的紙張樣子看了半日,阿娜瑰什麽門道也看不出來。
無奈,她隻好求助老板:“老板,這些紙哪些好,哪些不好呀?”
可老板這時候正心疼他的硯台,哪裏有閑工夫搭理這個可能連漢字都認不全的胡人,隻慵懶地回了句“自己看。”,而後便繼續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硯台。
阿娜瑰不喜歡這樣的店家老板,脾氣被激上後,輕蔑地瞥了一眼老板手裏的硯台,低聲嫌棄道:“一個破硯台,有什麽好看的。”
老板本還沒在意這個姑娘,但聽她這麽一說,不由得抬眼望了過去:“你說什麽?破硯台?你知道這東西有多貴重麽,它可是從晉朝流傳下來的!你一個不懂行的,在這瞎吵吵什麽!”
阿娜瑰原還以為老板不會對自己說話,見他突然說了那麽多,她不由得吃了一驚,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指了指硯台,回道:“既然那麽貴重,那就藏起來嘛,這麽拿著手裏,也不怕摔壞了?”
聽得“摔壞”二字,老板覺得的心都要碎了,方才吵架的興致也一下沒了:“誰說不是呢!方才就是因為幾個公子哥在這兒把玩,才不小心把這寶貝摔壞了。”
說著,他用手指了指硯台上那道顯眼的裂痕,欲哭無淚道:“你看,這麽大一道裂紋,怎麽看怎麽讓人心疼啊!”
阿娜瑰踮起腳,順著老板手指的防線仔細地看了看那道裂紋。好半天,這個丫頭才停下提溜亂轉的眼睛,眨著眼回道:“裂了也有法子補的。”
老板本以為回天無力,誰知,旁邊的丫頭竟如此篤定地告訴他還有希望。於是,他情不自禁地往台櫃上靠了靠,又情不自禁地湊到阿娜瑰身邊,虛心而謙遜地問了一聲:“姑娘果真有法子補救?”
阿娜瑰自信滿滿:“當然!”
老板興奮至極,滿臉堆滿笑容,朝阿娜瑰拜了三拜,才拜托道:“姑娘若怎能將這硯台修好,小老兒定然重金酬謝!”
見老板這副模樣,阿娜瑰的心裏突然覺得舒坦了許多,刁難她的心思也一下沒了蹤影。
她爽快了揮了揮手,拍著胸脯應了聲“好說好說。”,便將自己出手相助的條件說了出來:“這個,幫你補硯台呢,倒是可以。不過,如果補好了,我不要你的錢,隻要你這店裏最好的抄經紙給我就好,如何?”
店家愣了愣,思量許久,覺得店中最好的那圈抄經紙似乎比不上這方墨的價值,便咬了咬牙,狠狠地同意了阿娜瑰的條件。
阿娜瑰見店家如此爽快,便揚手一揮,問他要了把刀子。
店家不明其意,但覺得這姑娘似乎有兩把刷子,便點頭應下,按照阿娜瑰的要求,從後院拿來了一把刀子、一小碗水和一張然淨火的燈。
阿娜瑰接過店家的東西,徑直翻過硯台,用刀子在硯台底部刮出些許粉末,而後用清水調成糊狀,敷在硯台的裂痕處,而後將整塊硯台反倒淨火燈上烘烤,直到那些黑色的末糊重逢滲透到裂痕中,並逐漸凝固時,這方硯台上醜陋的白色裂痕,才終於消失。
店家大呼神奇,阿娜瑰卻覺得不過雕蟲小技罷了。
看著白發蒼蒼的老頭抱著重新修補好的硯台高興得像個孩子,阿娜瑰覺得:店裏那捆最好的抄經紙,到手了!
用店家的話講,他拿給阿娜瑰的這捆黑墨紙簡直比珍珠還要金貴。雖然它也隻是熟紙的質地,但因為在墨窖裏深藏多年,所以砑光成箋後,黑如漆、明如鏡,久曆不壞,蟲不能蝕。
阿娜瑰捧著黑色的紙,除了感慨這紙同鏡子一般,其他的、店家說的話,她一句也聽不懂。
不過,聽不懂沒有關係。因為阿娜瑰覺得,隻要知道這是好紙就足夠了,至於它為何是好紙,她就算懂了,也很快就會忘記的。
所以,沒等店家說完,阿娜瑰就伶俐地把紙卷起來,然後丟下兩個“謝”字,急急忙忙往黃宅跑了回去。
可惜,伶俐地阿娜瑰忘了,此刻正是雨紛紛的季節,一忘了帶傘就很容易被淋成落湯雞。
果然,才跑到朱雀大街,暮春的雨便淅淅瀝瀝地下了起來。
阿娜瑰的頭被淋濕了,可讓她更揪心的,是那捆比她更經不得雨水衝洗的紙箋。
還有半裏的路程就到黃宅了,若孑然一身,阿娜瑰定然義無反顧地跑回去。可此刻,手上的紙張已經被幾滴雨水打濕,若再跑下去,恐怕到黃宅,這捆紙就要變成糊糊了。
不得已,阿娜瑰隻能在大街旁的作坊邊上,勉強依靠著細小的屋簷避雨。
可是,雨水越來愈大,落在紙張上的水滴也越來越多。
為了護住紙張,阿娜瑰索性往前挪了一步,而後轉過身,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傾瀉而下的雨水。
盡管脊背已經被雨水衝刷得冰涼,但看著依舊幹燥的紙張,阿娜瑰的心裏竟有一絲說不出的甜蜜。
整整半個時辰,阿娜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麵對微笑,覺得自己幹了件漂亮事。可從府裏尋來朱雀街的黃霈佑卻不這麽認為。
方才,玉香做好了午膳著急大家過來吃飯,凝如和黃霈佑上桌後,發現一下最準時的阿娜瑰卻不在府上。
凝如不知道阿娜瑰去哪裏了,但覺得等一等她應該就回來了。
可是,等了半個時辰,阿娜瑰的聲音還是沒在黃府門口出現。凝如和玉香有些焦慮了,而向來平靜的黃霈佑卻一下坐不住了。
誰說不知道阿娜瑰最近怎麽了,但自從玉香來了府上之後,阿娜瑰的失落和低沉就被黃霈佑看在眼裏。
平日裏,這個伶俐的姑娘嘰嘰喳喳的黃霈佑覺得甚是討厭,可連日見她情緒低迷,黃霈佑的心竟突然跟著不舒服起來。
他很想阿娜瑰重新回到先前的模樣,可症結在哪裏,他無從知曉。加上失魂落魄的問題還沒解決,阿娜瑰又玩起了人間蒸發,坐在花廳裏苦苦等待的黃霈佑,越發覺得氣憤。
凝如知道阿娜瑰貪玩,覺得同自己小時候一樣,晚一會兒回家倒也無甚關係。所以,看著滿桌的好菜,凝如隻咂咂嘴,簡單說了句“在等會兒”,便悠悠拉著玉香到一邊說話去了。
可黃霈佑卻沒這個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