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春色惱人眠不得
到海若平同雲成從禦醫那處出來的時候,含元殿門口的熱鬧早已散盡。稀落落的宮門內,隻有幾個值夜的小太監打著哈欠勉強撐著。
黎明前的安靜裏,小太監喉嚨裏的哈欠聲都顯得響亮,是而雲成強忍著眼淚嗚咽的聲音自然更是一清二楚,直到兩人回到仁智院,雲成紅腫的眼睛依然令人心疼。
誠然,海若平是富家子弟,但自小跟著凝如到處折騰,受傷的次數倒也不少。方才攔著凝如拿一下,匕首確實將他的手臂劃了道口子,不過禦醫幫他敷了藥之後,藥劑的清涼倒讓他覺得舒服了許多。
不過,雲成卻體會不到創傷藥帶來的好處,眼睜睜看著海若平那隻手被禦醫裹成粽子,眼淚不由自主地往下滴。
海若平曉得雲成這樣的姑娘家對血淋淋的傷口多有忌憚,見她給自己到來一杯茶,下意識地將自己的手藏在身後,生怕雲成見多了,心口不舒服。
雲成此刻滿心想的是海若平的傷口,見他把手藏起來,還以為自己碰疼了他,趕忙把茶杯放在梨花木的桌子上,伸手拉住海若平的手細細查看起來。
“怎麽樣?很疼嗎?要不要找禦醫在包紮一下,或者讓他找個支架,幫你把手加起來,這樣你的手就不會被碰到了。”
雲成認真地說著,緊蹙的眉頭看上去哀傷而焦急,仿佛那個手上的人是自己似的。
進宮這段時間,海若平對雲成的細心多少有些體會。這會兒見她焦急成這樣,心中自是不忍。
他輕笑一聲,故意抬起手在雲成麵前甩了兩甩,又動了動手指頭,這才回道:“沒事兒,我不疼。你看,手指頭還能玩兒出花來,怎麽可能有事。”
海若平神色輕鬆地展示著自己手臂的“能耐”,雲成卻已經被他這小小的舉動嚇得臉色蒼白。
見海若平這樣,雲成喊了句“好了好了”,而後伸出手將海若平的手牢牢定在懷裏,滿是關切的囑咐道:“我知道了,你別亂動,當心傷了筋骨。”
海若平身影未動,嘴上忍不住調侃道:“至於這麽緊張麽?我又不是紙糊的,怕這點小傷做什麽。”
“我不管你是紙糊的還是石頭做的,反正你現在受傷了,沒有我都允許,絕對不許把手抬起來,也不許像剛才那樣,隨便動手指,萬一傷口裂開了,那可就糟糕了。”
雲成不依不饒,一邊念叨著,一邊拉著淮占郴往床上躺。
成婚那麽久,海若平一直睡在凝如床榻下地鋪上,見雲成這般舉動,他自然明白今夜雲成是要把這溫軟的床榻讓給自己。
果然,才到床邊雲成便認真地吩咐起來:“今夜你便在這床榻上,地上涼,等你的傷好些了,在換回來。”
雲成難得的霸道讓海若平有些意外,他愣了愣,認真看著雲成焦急的臉,好一會兒,才輕笑道:“我隻是皮肉受了些傷,又不是傷寒,地上涼些也沒關係。再說,若我把這床榻睡了,你夜裏怎麽辦?你一個姑娘家,身子單薄,受了涼那才不好呢。”
海若平的話確實在理,雲成找不出辯駁的理由,方才的理直氣壯一下沒了後勁。
她有些失落,眉間微蹙的時候,小嘴也嘟囔了起來。
這場爭辯,海若平的確贏了。可是,他卻絲毫不覺得暢快,反倒因為雲成這委屈的模樣莫名心疼起來。
姑娘是需要哄的,這個道理海若平當年同風風火火的凝如廝混時就很是明白,如今,麵對性情溫順的雲成,他更明白硬碰硬的後果有多嚴重。
雲成的眼淚才剛止住,要是再讓她哭出來,怕是這一個晚上,他都沒辦法安心了。
想到這兒,海若平禁不住伸出手在雲成光潔的額頭上輕輕彈了一下,口中原本想要說的話,也陰差陽錯的從“聽公主的!”,變成了“好,全聽你的,我的好墨兒。”
成親之後的這段時間,海若平雖然也在無人的時候叫過雲成“墨兒”這個小名,但如此親昵地互換卻真的是第一次。
從前,海若平對凝如情真意切的時候,也會在嬉鬧的時候說上兩句“好凝兒”打頭的話,但口氣與神色絕無今日這般溫柔、寵溺。
所以,話一出,海若平就覺得自己魔症了。而站在他麵前的雲成更是滿臉的迷茫與吃驚。
雲成微微張口,呢喃了一句“你叫我什麽?”
灼灼的目光落在海若平的臉上,從來不覺得難為情的他一下尷尬得想找個地洞鑽進去。沒勇氣回答雲成的話,海若平隻得輕咳兩聲,轉過身扯了扯被子將話題引向別處。
“那個……我先睡了……你若是累了便也一同睡吧。”
海若平本意是想讓雲成也跟著歇下,隻是,床榻下的地鋪還沒鋪好,他這無意的“邀請”竟把方才尷尬的氣氛弄得更加尷尬……
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海若平不得不開口解釋:“那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此刻,屋裏尷尬的不止海若平一人,雲成雖然大膽地向海若平表明了心意,但男女之事上的羞澀卻仍舊未曾褪去。
海若平想緩和氣氛,雲成又何嚐不是這樣想的。沒等海若平說完,雲成就主動將自己今夜的安排“交代”了。
“不怕,我晚上就坐在這裏看著你。你放心睡,我不會亂來的,不會的。”
自古都是閨中女子生怕有人對自己圖謀不軌,今日卻有女子承諾不對男子越軌的。海若平覺得好笑,又不知如何接她的話。
無奈,海若平隻得重新掀開被子,順著雲成的心思躺進被窩裏,好讓這個尷尬對話的漩渦趕緊散開。
雲成見海若平終於睡下了,心下也安穩了許多。隻是,生怕海若平因為疼痛醒過來,她還是一刻不敢懈怠地看著海若平。
海若平眯著眼,腦子卻飛快的翻騰著。若腦子裏浮現的是宮闈裏的瑣事或是海家隔三差五來宮裏鬧笑話的事情,海若平還能因為精神的疲累好好睡一覺,可偏偏他眼前晃蕩的是雲成的笑容和方才軟玉溫存的關切。
有道是,相思夢中來,心緒為之動。這個道理,海若平明白,雲成卻明白。
血氣方剛的年紀裏,一個女子的笑容常常能讓少年輾轉反側,徹夜難眠。如今,這個笑容的主人就坐在少年身邊,海若平便是定力再好,又怎麽可睡成一頭豬呢……
艱難地閉了一會兒眼,海若平終究裝不下去了。他張開眼,雲成灼灼的目光依舊定定地落在自己身上。
海若平苦笑,無奈地望了回天,坦承道:“墨兒,你這麽看著我,我……睡不著。”
雲成愣了愣,反應了半天,終於明白被人盯著的難堪。
此時,天還沒亮,雲成便是想到外頭溜達也沒有合適的理由。想來,唯一能把自己的眼睛挪到別處的辦法,隻有看書這一條了。
雲成恍然大悟,微微點了點頭,這才善解人意道:“那我看書!你安心睡著,我拿本書來看,不看你,好不好?”
聽著是詢問,可海若平還沒回答,雲成早已從書架上拿了本《華嚴經》看了起來。
海若平的唇邊微微一揚,看著“華嚴經”三個字,又想想那裏晦澀難懂的經文,轉了勸說的念頭,耐心地等著雲成睡著的那一刻。
今日這場鬧劇本就夠人累的,精疲力盡地雲成才看了兩行,眼皮就不由自主地耷拉了下來。
不到半刻鍾,這個決心要等海若平睡著才離開的姑娘,終究鬥不過瞌睡蟲,搖搖晃晃地攤在桌子旁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