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飛揚跋扈勢絕倫
那一刻,海若平竟有一種“守株待兔”的成就感。他小心地用手撐起身子從床榻上下來,穿好鞋後,躡手躡腳地走到雲城身邊,輕輕將她手裏的書取了下來。
雲成困得不行,睡得自然深沉,便是書被取走了,她的睡姿仍舊一動不動。
傷口留在掌心,海若平的手中使不上力,但手臂用力卻沒多大關係。左手將雲成的身子撥到懷裏,海若平的右手小心地從雲成勾起凝如的雙腳。一使勁,雲成整個人被海若平抱了起來。
床榻已經被焐熱,海若平滿意地笑了笑,翻開被窩將雲成放了進去,並掖好被角。
看著熟睡的模樣,海若平疲累了一天的心終於有些舒暢。眼神裏的溫柔與寵溺,海若平自然看不到,但他卻能明晰地感覺到左心房的悸動和跳躍。
佛家說,人生有八苦,而這其中,愛離別更是難熬到極致的痛。今日在殿上,海若平親眼看著淮占郴與凝如這對有情人因為世事無常成為敵人,即便鬧劇謝幕,他們依舊分道揚鑣。
愛莫能助的憔悴讓他無奈,可看見雲成不顧一切地衝過來查看自己的傷勢,他的心裏卻生出另外一層感慨。
世事無常,人生苦短,失去的真摯固然珍貴,停留在眼前的人和情卻更值得珍惜。
那一刻,海若平自以為冰封的心竟湧出一股暖流,生生將方才的冰涼徹底消融。他突然明白,自己曾經的決絕和冷漠統統都是表象,唯獨皮囊下那顆真心不知從何時開始因為雲成一點一滴的滲透,開始溫暖起來。
海若平斜下身子倚在床沿上,神色溫柔地握住雲成的雙手,在這難得的安穩中沉沉睡了過去。
直到第二日入畫來扣門,雲成與海若平都沒醒過來。入畫習慣了雲成每天站在門口一字一句地安排海若平的洗漱,沒了裏頭的回音,她竟不知道那個銀色的水盆和漱口的杯子該放到哪裏……
不過,入畫從小就聽老人說新婚小兩口的日常與眾不同,見他倆沒早起,她下意識地覺得這兩人情分越發濃厚,便竊笑一聲,轉身朝夥房走去,連同端來的水盆與杯子也一並帶走了。
隻是,入畫這番好心帶來的寧靜並沒有持續多久,夥房裏升起的火才燒開了水,宮門外的小廝便捎來口信,說駙馬爺的家眷又來宮裏請安了。
作為家人,海暢一家來宮中拜見公主與駙馬本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可海家人自當了皇親國戚,非但因為躋身士族驕傲萬分,更是仗著駙馬親屬的名頭飛揚跋扈,霸占了運河上所有的漕運生意,甚至連官府都不敢與之抗衡。
官商對這海家的舉動敢怒不敢言,加上聖上忙著打仗和養花,朝廷腐化不堪,更沒有人能對這荒唐的一家作出裁決。
前兩天,海家才從漕運衙門搶了運糧的生意,今日又因為錦帛運送的生意同潼關府衙起了爭執。
潼關府衙的官差不願屈從,強行將海暢的商船驅逐出碼頭,海暢氣不過,天一亮便穿上朝服,進宮麵見雲成與海若平,希望能像平時一樣,套一直聖諭耀武揚威。
盡管入畫尚不知道海暢進宮的目的,但才聽得宮人的稟報,她難得好看的臉色一下又變得氣惱起來。
若在平時,她可能罵兩句也就過去了,可今日,駙馬和公主好不容易現出和諧的模樣,她自然不願意這無聊的事情打擾了主子的好日子。
想到這兒,入畫果斷站起身,一邊在圍兜上擦著雙手,一邊安排道:“就說公主與駙馬沒空,讓他改日再來。”
宮人對海家人的無理取鬧也略有耳聞,但國丈爺已然來到仁智院門口,生生將他拒之門外似乎又不太合適。
躊躇間,宮人的步子怎麽也挪不開。入畫覺得眼前這個小個子的模樣著實有些慫,便也不再安排他,疾步走出夥房,徑直往門口而去。
門口的海暢本就心急如焚,加上等得不耐煩,才見入畫出來,便不由分說地斥責起來。
“怎麽是你?海若平呢,讓他來見我,我有急事。”
入畫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聽得海暢這聲吆喝,心下的不爽一下全數展現了出來。
她白了海暢一眼,抿嘴嫌了嫌,這才開口道:“駙馬爺沒空,您老還是回去吧。以後若沒什麽大事,您就別往仁智院跑了。天天在這兒候著,知道的您是來見兒子兒媳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住在這宮裏不是駙馬爺本人,而是您這個做生意的商人。”
自從海暢成了士族,他本人就對“商人”這個稱謂十分敏感。原以為自己終於可以高人一等,豈料入畫竟還是把他列入“底層”人的範疇。
這個諷刺,簡直比丟了十萬兩銀子還讓海暢氣憤。本來心頭就一把火的海暢,被這話一激,臉上勉強裝出的穩重一下沒了藏匿的可能。
“你這丫頭怎麽說話的!我堂堂國丈,也是你能隨便數落的?!快!去把海若平給我叫出來,要是不肯,以後就別人我和爹,海家的門也不要進了!!”
海暢的火發得理直氣壯,入畫卻覺得這樣的歇斯底裏簡直不可理喻。
“海老爺,駙馬爺現在是公主的人,不進你海家的門也沒什麽損失。您是省點心,趕緊回家洗洗睡吧。”
入畫的伶牙俐齒可是宮裏出了名的,便是楊林這個深受聖上喜愛的大太監都不曾“戰勝”她,海暢又如何是她的對手。
不過,嘴上的勝利終究是暫時的,隻要對手不認賬,拳打腳踢也是有可能的。海暢年少便在運河上混,生意做不成帶兄弟群起毆之的事情也幹過不少。
入畫有一張嘴,海暢有一雙手。嘴上打了敗仗,海暢自然要用手來解決。
他氣急敗壞,擼了袖子打算抓住入畫的頭發好好教訓一番。入畫見勢不妙,往後退了兩步,終究還是沒躲過。
一陣劇痛襲來,入畫清晨才梳好的頭發被揪了起來。又驚又怕間,入畫大喊了聲“救命。”
海暢正在氣頭上,那管這丫頭受得了受不了。得意忘形間,手上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了起來。不過,才使勁,身旁便多出一隻手將他緊緊扣住。
海暢有些發懵,抬眼一看,梏住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兒子海若平。而他身邊站著的,則是一向對公爹有求必應的雲成。
方才,入畫一馬當先的走出來,為的是讓公主和駙馬的清靜不被打擾,但她那聲“救命”喊完,雲成和海若平還是被驚擾到了。
“怎麽,終於肯出來了?”海暢半諷刺地開了場,然後老練一橫,衝著海若平徑直將今日過來的意圖說了個明白。
“潼關府衙不肯將錦帛的生意讓給我,還驅逐我在渡口上的行船,你是駙馬,這事你看該怎麽解決吧。”
海若平本就不喜歡富商仗勢欺人的習氣,如今,見海暢打著國丈的名頭橫行在運河上,他更是氣憤不已。所以,沒多想,海若平便徑直就著海暢的問題給他重重潑了一盆冷水。
“怎麽解決?要我說,就得以駙馬的名義和口吻寫封信褒獎潼關府衙的剛正不阿。唯有如此,商道上的秩序才不會混亂,運河上的百姓也才能養家糊口,過上好日子。”
海暢本以為海若平不過嘴上義正辭嚴,心裏還是想著海家的,誰知,他竟當著公主的麵把回旋的路給堵了,如此褻瀆父親的行為,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