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故友無事獻殷勤
天水的行動按部就班地進行著,宮中毫不知情的凝如已然在漫長得看不到邊際的宮闈生涯裏苦苦煎熬。
因為拒絕聖上寵幸的次數太多,煬帝漸漸對新入宮的她失去了性質,下朝後,宮人越來越自覺地將步輦抬到馬貴妃的宮中,凝如的仙居院熱鬧了一陣子,漸漸歸於平靜。
宮人們對自己主子的“不爭氣”氣憤不已,唯有玉香明白凝如這般做的用意,也曉得聖上的不召見,對凝如來說其實更是一種解脫。
深夜,煬帝在馬貴妃宮中尋歡作樂的時候,凝如安靜地坐在等下,看著那本書頁快被翻爛的《孟子》,靜靜地回想著自己和淮占郴的過往,傷心、難過,卻也安逸、閑適。
如今,她苦悶的日子裏最大的樂趣便是這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的回憶。玉香明白這安靜來之不易,每每送完茶水,都會小心地帶上門,防止別人打擾了凝如的思緒。
久而久之,宮中的姑娘們見到凝如房門緊閉,便也不再叨擾他,隻找了玉香詢問尋常雜事的處置意見,小事則幹脆不稟報,自己處理了便是,仙居院也因此成了宮中規矩最寬鬆的地方。
隻是,這樣的規矩隻受限於仙居院的宮女們,對於大門外走進來的外人,尤其一向不守規矩的宇文承趾,凝嬪緊扣的大門更不是一道屏障,而是阻攔自己見好友的阻攔,和世俗禮儀半分關係都沒有。
凝如才翻了兩頁書,宇文承趾的聲音便在院子裏響了起來。凝如曉得他又來搗亂,索性不作理會,就著原有的姿勢,靜候宇文承趾開門。
算起來,宇文承趾與凝如相識的時間並不長,可自從上次在含元殿宴會上見到凝如後,宇文承趾竟成了仙居院最常出現的客人。
黃霈佑被關入牢獄的那一次,宇文承趾奉父親宇文化及之命出兵鎮壓了南部邊境的又一次叛亂。等他回來的時候,黃霈佑早已因為凝如的進宮成功從牢獄中離開,而他更是因為自己沒能為好友盡上一臂之力而懊悔不已。
含元殿門口,凝如被煬帝當眾欺辱,從那以後,宇文承趾就經常利用新晉的禁軍統領之職,到凝如宮中探望她。
到煬帝冷落凝如後,宇文承趾過來的次數便更加頻繁,甚至連從小一起長大的海若平跑到仙居院敘舊的次數都比不上這個凝如後來才結識的“好友”。
誠然,凝如也曾對宇文承趾這樣的“無事獻殷勤”感到詫異,但想到他與黃霈佑先前的交情,再想想他之前再長安城外救了自己的舉動,她的疑慮倒也沒那麽濃重了。
隻是,宮闈的算謀遠不是凝如這個坊間長大的姑娘所能參悟的,宇文承趾的熱絡和他剛剛就任的職位,背後隱藏著的都是宇文化及不可告人的秘密。
和平日一樣,宇文承趾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打趣這個看書入了迷的姑娘:“我說,這書你都看了八萬遍了,書皮都快被你翻掉了,怎麽還能看得津津有味?”
凝如曉得他沒話找話,便也不去回應看他無厘頭的問話,轉而平靜地看了看前頭桌子上的杯子,回道:“玉香剛送來的茶,想喝自己倒。”
從前,宇文承趾曉得這丫頭古靈精怪,可進了宮,她從前的活潑全然被宮闈的死氣沉沉壓抑住,連臉上的笑容都顯得敷衍了事。
內心深處,宇文承趾為凝如這樣的變化感到傷感,可身份有別,加上自己接近凝如本就帶著父親交代的使命,所以,便是他在傷懷,臉上也不是無法顯露一絲一毫。
他輕笑一聲,果真端起茶壺,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幾杯水。三杯下肚,他的話匣子便又一次打開了。
“今日你這宮裏這麽安靜,聖上怕是又不來了吧。”
凝如聞言,微微一笑,順手翻了又一頁書卷,目光片刻都不曾挪開。
這樣的姿勢顯然是默認了對方的猜測,得到肯定答複的宇文承趾順著自己的思路,繼續往下探聽消息。
“你說,這聖上到底是怎麽想的,放著你這個新入宮的美人不要,天天跑去馬貴妃那個半老徐娘那裏,他也不嫌煩膩?”
凝如對這種爭寵的設定沒什麽性質,眉頭一挑,回了聲:“隻要能陪著玩鬧,半老徐娘又有什麽關係?”
宇文承趾嗅出些許訊息,眨著眼,反問:“怎麽,聖上又想出新的玩兒法了?”
凝如放下手中的書卷,直直看著眼前的宇文承趾,反問:“你不是內廷侍衛長官麽,怎麽連聖上的心思都不曾提前知曉?”
宇文承趾卻滿臉委屈:“我的確是侍衛長官,可聖上的興致從來隻跟近身伺候的人說,到我知曉的時候,整個宮裏的人都已經知道了,又何來提前知曉一說。”
凝如覺得宇文承趾這說得也在理,便不由得含笑調侃道:“那你甘心這樣,不怕別的機靈人搶了你的飯碗?”
宇文承趾站起身來,兩三步走到凝如跟前,滿臉認真地解釋道:“怕,當然怕了。不然,我也不會隔三差五地跑來你這兒探聽情況不是。”
“可我不是受寵的妃子,你來我這兒打聽,多半也是過時的消息。”
凝如不解其意,宇文承趾卻理所當然:“有道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你雖然比不得馬貴妃消息靈通,但也是聖上身邊的人,他在你這裏落下個一言半語,就夠我花大把銀子打聽半天,有你這樣的得力助手,我還花那些冤枉錢作甚。”
凝如被眼前這人的厚臉皮這幅,無奈地搖搖頭,目光轉向書頁,就著方才的片段繼續往下讀。
宇文承趾覺得凝如的疑慮散的差不多了,便舔著臉,又問了一句:“所以,聖上到底又想出什麽新的玩兒法了,上次他剛帶著樓台牡丹到運河上遊了一圈兒,這回又找了什麽名頭下揚州啊?”
凝如反問:“你怎麽知道聖上又要去揚州?”
宇文承趾大笑:“自運河開通之後,聖上一年中將近兩百日在揚州呆著,連京中的奏折都快馬加鞭送到揚州,如此淺顯的道理,三歲小孩都想的通,我堂堂七尺男兒又怎會不知。”
凝如微微思量,覺得宇文承趾說得確實是實情,便也不在賣關子,把前幾日她在楊林哪裏聽來的消息告訴了宇文承趾。
“‘陸上行舟’,聖上這次下江南最想玩的便是這個遊戲了。”
宇文承趾眨眨眼,反問:“陸上行舟,不就是找人在運河邊用纖繩拉著行船前進嘛,這種事兒古已有之,有什麽可玩兒的?”
“尋常的纖夫自然算不得新鮮,但玩膩了漢子拉船的聖上這次想找的,是一千名美貌的未婚女子拉船。”
凝如解釋完,宇文承趾不由得瞪大眼:"你說什麽,拿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做纖夫?那可得征用多少人啊!"
凝如卻習以為常:“咱們這位身上,勞民傷財的事情做的還少麽?”
宇文承趾聞言,冷笑一聲,好半天才不得不“佩服”地回了一句:“這一點上,聖上較先前的帝王,確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深有同感的兩人對聖上今次出行的舉動甚是無奈,正想著這次的風波該鬧的多大,宮外的京城早已因為煬帝的突發奇想民怨沸騰,哀聲載道。
及到阿娜瑰隨著淮占郴回京時,整個長安正在一片虛假的繁榮中籌劃煬帝“陸上行舟”的事情。
京中本就是達官貴人聚集的地方,如今還未婚的姑娘,除掉官宦家的小姐,能使上蠻力的人屈指可數。盡管這些姑娘並不較弱,但身為父母,誰願意讓自己家的姑娘做船前的纖夫。
然而,皇命難違,煬帝興致勃勃,臣子們自然不敢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