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舊時金蘭成陌路(中)
阿娜瑰知道凝如要說什麽,未曾說出後麵半句,卻用點頭回應了凝如的猜測。
緊張從凝如心間滑過,隨之而來的是讚歎與竊喜交融的心境。入宮近一年的時間裏,凝如無時不刻不再思念宮外的逍遙生活。這種思念,雖然隱藏在內心深處,卻讓她漸漸理解了淮占郴的理想。
宮中戒備森嚴,上次淮占郴冒險到“斯文閣”拿東西便差點鑄成大錯,今日,他差了阿娜瑰過來,顯然是吃了上次那一塹,長了一智,而這樣周密的安排,其背後的深意令人不寒而栗。
心照不宣的對視裏,阿娜瑰知道凝如想問什麽。點頭過後,她直入主題,詢問她是否知道煬帝要帶著樓台牡丹在運河上巡遊的事情。
凝如道:“聖上很早便定了巡遊的日子,宮中各處為此準備多時,三日後,聖上的行船便會在渡口開拔,屆時皇後將帶著後宮嬪妃一同前往,你若想成事,跟我一道前往,應該不成問題。”
阿娜瑰的眼神裏閃過興奮的光,為兩人心上的契合深感欣慰。隻是,這樣的場麵難免戒備森嚴,阿娜瑰還是不由得提凝如捏了把汗。
“誠然,你的話的確是個好消息。可事關重大,若失敗了,連累了你可如何是好。不如,你再想個法子幫我混進去,你自己托病不去倒還安全。”
凝如卻並不在意,苦笑一聲,回道:“宮中的日子我早就過夠了,若是能助你們一臂之力,便是將我供出去又何妨?”
阿娜瑰不忍,緊緊攥住凝如的手。凝如知道她的意思,轉了臉色,笑道:“當然,我也不會傻到自投羅網,真要帶你進去,我必然安排周全,你盡管放心,一切聽我的便是。”
如此決心讓阿娜瑰的心不由得起起伏伏,好在凝如的信念給了她極大的鼓舞,她心裏的恐懼也沒有那麽明顯了。
隻是,當運河上的風真的吹到阿娜瑰身上的時候,內心停息了幾日的緊迫和恐懼竟重新堆積在她的胸口。
按照煬帝的安排,這一趟出遊,岸上的纖夫全都換成了前幾日從京中招來的美人。而為了行程更有意思,煬帝特意命楊林從宮中找來一批男仕,讓他們與眾位美人一一錯開,並於之兩兩相對。
起初,眾人不明白煬帝這番安排的用意,直到他揮起刀子,將船頭的纖繩一割,眾人見到男仕趴倒在美女身上,才曉得隋煬看的不是拉纖的美人,而是岸上美人與少年彼此相擁的稀奇場麵。
害羞的宮女們不由得低下頭,煬帝卻看得高興,哈哈大笑起來。
身邊奉承的嬪妃們跟在煬帝身邊陪笑,凝如坐在最外側的坐位上,看著荒唐的聖上步下的荒唐場麵,緩緩地呡了一口清酒,無奈地搖了搖頭。
若是年少的時候,凝如或許會同阿娜瑰一樣,被聖上出行的盛大場麵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可如今經曆了那麽多,便是天上真的飛來火鳳凰,凝如那顆近乎死水的心怕也沒了悸動的興趣。
按照阿娜瑰的說法,今日這一場行動,死士們行動的信號是阿娜瑰摔杯的聲音。可是,此時的阿娜瑰緊張得連筷子都拿不動,時候到了,她如何能淡定地完成部署,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地混在人群中隱去自己的行蹤呢。
想來,隻有讓她暫時離開這人滿為患的船艙,才能讓穩一穩這小丫頭的心緒。於是,趁著眾人圍在聖上身邊陪樂,凝如悄然站起身,牽著阿娜瑰往船艙另一端行去。
阿娜瑰不明白凝如為何要離開此處,更不明白她為何帶著自己偷聽別人的情話。
欄杆邊上,兩個青年男女正卿卿我我地說著體己的話。男的詢問女子,方才頭暈嘔吐的症狀是否緩和了些。女子則輕輕一笑,嬌寵地回了句“有你陪著我看江景,我又怎麽還會難受呢?”
眼前的兩情相悅同船頭的熱鬧非常相比,雖然閑適了許多,卻也讓阿娜瑰心跳加速。生怕被察覺,阿娜瑰本能地拉著凝如的手往回走,卻不想聽見凝如衝那兩人說了句:“原來你們躲在這兒!”
兩個依偎的戀人轉過頭雖身著華服,卻並不妨礙阿娜瑰的判斷,她張開口,一下叫出了他們的名字。
“海哥哥!墨兒!”
雲成沒有想到在這裏還能見到阿娜瑰,海若平更是因為知道她護送黃霈佑離開京城的倍感吃驚。
“阿娜瑰,你們不是出城了麽?怎麽這會兒竟在這兒站著?”
“我們跟著商隊在天水暫住了下來,霈佑一切安好,差我到京中給凝如姐姐送信,我便也跟著來了這宴會。”
海若平點點頭,心中還想詢問黃霈佑的境況,卻不想阿娜瑰直直喊出一句話,生生把自己和雲成弄得尷尬萬分。
“墨兒,好久沒見你了,你還好麽?怎麽胖成這樣?!”
誠然,阿娜瑰這句話不過她再次見到雲成時的直觀體會,可沒有眼力勁兒的丫頭實在令人費心,凝如不得不小心湊到她身邊,拉著阿娜瑰的手,反問:“你不曉得她這會兒胖得正是時候麽?”
阿娜瑰還是有些不明白,直到江風吹來,雲成的衣襟被緩緩掀起,她才從雲成微微隆起的小腹得到了答案。
與海若平敞開心扉後,雲成夫婦的感情日漸濃厚,雲成懷上孩子也在情理之中。
凝如高興自己的兩個好友終成正果,阿娜瑰更是三兩步上前,摸著雲成的肚子,笑嘻嘻地看著海若平,問道:“這麽快就有了,你們是怎麽做到的?”
誠然,阿娜瑰的話是一個意思,但話音落到旁人的耳裏,卻成了另外一番意思。
雲成本還想解釋兩句,聽得阿娜瑰的話,已到唇邊的話竟被羞澀擋了回去,連身邊的海若平都忍不住輕咳一聲,轉而扯了話題,往別的地方去了。
“咳咳,那個……風涼,我去幫你那件披風過來。”
凝如自小同海若平一同長大,看著他羞澀難當的模樣,和臨走前替雲成披上自己衣服的舉動,唇邊不由得升起一絲微笑。
曾經,她也同雲成一樣,在心愛之人的嗬護下千嬌百媚,可惜,命途多舛,世事無常,美好的回憶隨風而散,凝如眼裏所剩的,隻有羨慕與憧憬。
阿娜瑰此時的注意力全被雲成的肚子牽引住,自然沒留意凝如神色的變化,也似乎忘了自己還有要是在身。
姐妹幾個站在床身後頭,臨著江風,笑得仿若那一年春雨亭中的模樣。
體己的私房話不需要很多,三兩句便能讓姑娘們心意相通。才想繼續往下講,岸上轟鳴聲響起,聖上的行船從第二個港口再度起航,運河上劫持的時機也終於來臨。
阿娜瑰轉過頭,看著江水奔湧而去,內心的緊張隨著時間的前移陡然而生。
和前麵一段行程不同,煬帝在運河上的第二段行程全靠水流推動,所以沒有纖夫牽引,船身與河岸的距離也比較遠,實在是劫持的最好航段。
隻要船開到江心,阿娜瑰假裝不小心摔下杯子,暗艙中的死士便會傾巢而出,擒獲行船上所有的妃嬪、侍女、宮人與賓客,進而將聖上劫持在手中。
屆時,凝如與阿娜瑰也會成為死士們劫持的人質,到了京城,聖上簽下退位詔書,她們便同其他人質一樣,重獲自由,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身上的嫌疑甩得一幹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