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舊時金蘭成陌路(下)
見船接近江心,凝如生怕阿娜瑰誤了大事,上前一步,拉著侃侃而談的姑娘朝著既定計劃前行。
“聖上要在樓上開宴了,我同阿娜瑰先上去,你在這裏等若平回來。”
心中有所籌謀的阿娜瑰自然知道凝如將雲成留在原地的含義,畢竟,此行所要作的事情異常凶險,雲成有孕在身,若不小心傷及無辜,那罪過可不是一般的大。
可是,偏是這樣一份好心,卻讓姐妹三人方才還要好的關係,一下行同水火,也讓十拿九穩的行動成了泡影。
阿娜瑰不願雲成一會兒驚嚇過度,附到雲成耳邊,小聲地囑咐了句:“聽見杯子摔碎,千萬別上樓。”
凝如聽得這一句,臉上的神色倏地緊張了起來。
誠然,雲成在宮中不受寵,但歸根結底,聖上都是她的生父。凝如知道雲成對這番計劃的反應,她未曾說明雲成的身份,也是為了避開不必要的衝突和麻煩。
隻是,千防萬防,凝如怎麽也沒想到:最終把行動計劃透露給雲成的,卻是阿娜瑰。
為了挽回局麵,凝如強扯著阿娜瑰,含糊其辭地將她拉走,希望方才那番囑咐隨著江風消散。可說出的話如潑出的水,阿娜瑰的話雖然隱晦,雲成也聽出了其中的深意。
她的眼睛驀地一閃,上前一步,緊緊攥住阿娜瑰的衣襟。阿娜瑰不明所以,雲成的話早已落入了凝如的耳朵。
“什麽意思?你想幹什麽?”
凝如曉得事態不妙,趕忙將雲成的手拉開,強作歡笑地回道:“沒什麽,江風大,你聽錯了。”
說著,她一把將阿娜瑰往上推了推,好讓她盡快離開雲成。雲成卻不肯善罷甘休,不顧已然累贅的小腹,強行用力,將阿娜瑰拉到自己麵前。
“阿娜瑰,你老實告訴我,今日你們是來幹什麽的?”
阿娜瑰知道自己說錯話,掙紮著想要離開,嘴上更是不肯鬆口:“我們隻是來赴宴的,你想多了。”
“赴宴?赴宴為何要摔杯,又為何要囑咐我小心?”
阿娜瑰詞窮,後悔自己多餘囑咐了那一句,卻早已沒有機會,隻得強詞奪理地應了句:“赴宴為何不能摔杯,你肚子那麽大,為何不能囑咐你小心?”
這樣的回答顯然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凝如無奈,隻得又將阿娜瑰往外推了推,示意她趕緊離開。
隻是,雲成不鬆手,阿娜瑰哪裏走得了。
“走!跟我去見聖上,隻要你坦白,我保證給懇請父王法外開恩!”扯著阿娜瑰的衣襟,雲成旨意往前行去。
凝如曉得雲成此刻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隻得上前一步,將雲成緊緊抱在懷裏,央求道:“墨兒,不要胡鬧了。有些事情,不是你我的情感所能阻攔的。聖上如此為君,該來的終究會來的。”
雲成的淚早已被逼了出來,耳朵哪裏聽得進去凝如的勸解:“我知道他不是個好皇帝,可他是我的父親,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出事。我的心是肉長的呀!”
阿娜瑰見話已經挑明,便不再掩飾,理直氣壯地回道:“可他的心又可是肉長的?!他命人割掉霈佑哥哥的舌頭,滅楊玄感大人九族的時候,何嚐不是眼睜睜地看著?但凡他動一絲惻隱之心,天下就不會如此混亂,世道也不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雲成反駁:“可他還沒見過我肚子裏的孫兒,你忍心看著我們家分崩離析嗎?!”
阿娜瑰苦笑:“那你忍心看著全天下因為你父親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嗎?!”
尖銳的話語如重拳一般,將三個姑娘的心敲的粉碎。無法聲嘶力竭地釋放胸口的疼痛,唯一能安撫傷口的隻有眼角鹹澀晶瑩的淚。
雲成的衣襟被沾濕,雙手的力道也沒有先前那般重。凝如覺得時機來臨,下顎點了身側的方向,示意阿娜瑰趕緊上二樓赴宴。
阿娜瑰點點頭,三座並作兩步地攀上梯子徑直往二樓走去,隻剩雲成頹喪地坐在凝如的懷裏,嗚咽地哭泣著,任眼淚如江水一般奔湧,也不曾伸手抹去一絲淚痕。
江風陣陣,閣樓上的煬帝與妃嬪們喜樂有加,絲毫沒有覺察出異樣。
掙脫了雲成的牽扯,跑上閣樓的阿娜瑰氣喘籲籲,臉色卻比方才鎮定了許多。如果說先前她還有些畏難的情緒,經過與雲成的爭執,此刻的她期盼的是盡快完成施令的使命,唯有如此,她才能不虛此行,也才能保住自己和凝如的性命。
執著給了阿娜瑰前所未有的勇氣,她緩步行至席見,神色無常地坐下後,簡單地整了整衣裳,眼看著岸邊緊隨行船的宇文化及率領的侍衛越來越遠,端起酒杯,等候最佳時機的到來。
閣樓上,聖上笑聲成了整艘船隻和諧基調的象征,阿娜瑰覺得這笑聲格格不入,恨不得立刻摔杯而動,讓這猖狂被暗艙中的洪流淹沒。
岸上侍衛的身影隻有手掌大小,阿娜瑰覺得船已到江心,行動實際也足夠成熟,便趁著歌舞間隙的空檔,將手上那枚小盞輕輕扔到地上。
哢嚓一聲,酒杯應聲而碎,眾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暗艙死士們怒吼的聲音早已衝破禁錮,如萬千百姓的冤魂來自地獄的審判,蜂擁而至,席卷了方才的歌舞升平。
煬帝驚慌失措,趕忙撇開身旁的妃嬪,徑直往艙門外逃離。部署周密的死士將整個閣樓團團圍住,任誰也沒有逃脫的機會,而煬帝作為整個行動的目人物,更是沒有什麽可能漏網。
岸上,宇文家的侍衛見船上出現異動,緊張萬分,團團轉的統領與部將,如熱鍋上的螞蟻,看上去十分焦灼。
驚恐過度的宮女和妃嬪大喊著“救命”在閣樓上逃竄,阿娜瑰也跟流竄的人群一起落入“死士”的捆綁中。
凝如與雲成雖然不曾在閣樓上,但區區數十名死士卻很快控製了整艘行船,連行船另一頭的海若平也在不及反應的時候,被一名壯漢徑直拎到閣樓上,與受困的眾人集在一處,眾矢之的的聖上更是因為兩名壯漢的押解動彈不得。
雲成沒想到此次行動的計劃竟是如此周全,她臉上的淚痕還未幹透,行船上早已換了一番天地,來勢之凶猛,遠遠超過了她的預期。
對她來說,李家軍如此舉動並不費解,因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戲碼,她雖不精通,卻也在戲台上多次見過。
此刻,玉璽尚在煬帝手中,便是叛軍想改朝換代,眼下也不敢對煬帝下毒手。方才一時心軟,沒能阻攔阿娜瑰與凝如的計劃她心中已是後悔,如今,船在江心,她更是覺得回旋的希望十分渺茫。
從小到大,雲成對煬帝感情便很是微薄,就局勢而言,眾人推翻大隋朝統治的做法她也多少能理解。隻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理智再強大,最終還是抵不過“血濃於水”這四個字。
岸上的守衛顯然對船上的局勢不明朗,便是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了,也想不出法子靠近行船一寸。
雲成不喜歡宇文化及父子帶領的侍衛親兵,但人命關天,她內心掙紮了許久,最終還是衝著河岸大喊了一聲:“叛軍不過數十人,將軍快來護駕!!”
死士們本以為大功告成,正打算驅駛行船返回長安,聽得雲成這一聲喊叫,自然方寸大亂。
對船上受困的王公貴族、宮人侍衛而言,雲成這一嗓子是他們逃出生天的指望,可對於數十名死士來說,雲成的求救無異於玩火自焚,甚至連參與此次行動的人都會因為她而命喪黃泉。
時間緊迫,欲成大事,最直接了當的法子便是將雲成和她肚子裏的孩子當場處死。
當那幾個赤膊上前的死士如拎貓狗一般將凝如從甲板上拎到船艙中央時,凝如的腦子幾乎一陣空白,身上的幾件單衣更是被渾身的冷汗盡數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