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複恐匆匆說不盡
一直以來,雲成都覺得自己與海若平相知不深,即便如今的他們早已心靈相通,雲成還是覺得心裏有說不完的話要傾訴給海若平。
原本,海若平對煬帝巡遊的事情並不感興趣,因為和天子的玩樂相比,他更關心的是自己妻子的身子和她腹中尚未出生的孩兒是否茁壯。
若不是雲成想趁此機會到當年他們初識的板城看看,海若平定然不同意孕期降至的雲成千裏跋涉,也不會遭遇這兩場變故,最終殞命劍下。
出發前,雲成憧憬著自己與海若平在板城接頭賞玩的樂趣,誰知,喜悅沒嚐到,口中體味到的,卻是從劍上濺出的、海若平的鮮血的味道。
腥濃的味道順著齒間蔓延,喉頭被血水的味道籠罩時,雲成竟有一種不真實的錯覺,仿佛眼睜睜在她眼前咽氣的男子不是海若平,而是宮裏某個熟識的侍衛或是差役一般。
煬帝沒見過女兒這副模樣,心知雲成承受的刺激過重,忍不住喊了一聲“女兒”,幾步向前,欲將雲成護在身邊。
可是,此時的他早已沒有了天子的威嚴,甚至連如此尋常的舉動都讓宇文化及感到厭惡。
“來人!把他給我押下去!!”
尊稱被省去,侍衛們自然也知道天子此刻輕如鴻毛。臨近的幾人應了聲“是!”,順勢夾起煬帝的雙臂,如對待犯人一般,將他拎到了閣樓的小隔間中。
曾經的天子在宇文化及麵前如螻蟻一般,圍觀的嬪妃、宮人、皇子王孫們眼睜睜地看著局勢頹喪下去,又有誰敢站起身來,對宇文化及說一個“不”字呢。
沒有歇斯底裏的嘶吼,雲成的神采因為不可思議而變得“淡然”。入畫一開始同樣不敢相信,但當宇文化及那把利劍從海若平的身邊抽出時,那一聲氣息斷絕的呻吟卻將她從虛晃的神智中拉了回來。
此刻,雲成愣在一邊一動不動,入畫瞥了一眼失魂落魄的主子,又瞥了一眼步步逼近的宇文化及,見那把沾著鮮血的利劍越來越近,她本能地覺得不妙。
宇文化及早已殺紅了眼,心下得意之餘,揮起刀柄,妄圖殺了雲成而後快。好在,入畫傾身抱住了雲成,便是她的後背全然暴露在宇文化及的利劍之下,她也願意以此為盾牌,護住了驚魂未定的雲成和她腹中尚不知殺戮為何物的小生命。
劍鋒沿著入畫的臉頰順勢而下,血瞬間染汙了她光潔的麵孔,可這個平日裏話說得比誰都多的姑娘卻硬咬著牙關,一絲呻吟都不曾發出。
方才海若平的靜寂就讓宇文化及挫敗感十足,如今,連個小丫鬟都顯得這般有骨氣,宇文化及自然更是不滿。刀從入畫身邊滑落,宇文化及順勢再拎起來,打算將主仆二人一並處決了。
隻是,和手無寸鐵的弱女子相比,岸上虎視眈眈的兵團自然更讓人毛骨悚然。
沒有宇文化及的調令,這些潛伏在大隋王朝內部的野心家尚且覬覦著帝都,此刻,雖說宇文化及占了上風,但隻要計劃有一點紕漏,這些結在不牢靠關係上的“幫手”,就隨時可能倒戈。
所以,就算宇文化及心中再怎麽不爽,他也不可能對艙外幾步走來的兵團首領門置若罔聞,如何毫無破綻地應答“同盟者”的詢問也成了他此刻最需要思考的問題。
“宇文化及,不是更換旗幟了嗎,怎麽突然冒出刺客來了?莫不是你要吃獨食,暗中調人來暗殺我們?!”
方才,窗外侍衛的吼叫讓行船的氣氛變得異常緊張,如今,兵團首領們親自上船質問詳情,暗中湧動的殺機有了顯露的端倪。
無法,宇文化及隻好強忍心頭的怒氣。待那把劍重新回歸劍鞘的時候,宇文化及才勉強轉了臉色,鎮定地回道:“諸位對我宇文化及難道還不放心嗎?詔書在此,天子已然退位,我等所謀之事既成,我又何必多此一舉,引那些刺客做無謂之事呢?”
幾個領頭的將帥聽著宇文化及的反問,麵麵相覷了一番,終於還是退讓了半步。
“不是我等不相信將軍,隻是囚車旁的燈火突然熄滅,如此異動實在令人擔憂,不然,我們也不會齊齊上船,定要將軍給個說法。”
咄咄逼人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些,宇文化及這才放心地指了指外頭,想邀請似的讓兵團的幾位將領跟他一道下船查看。
“今日這趟,除了你們幾位提前收到風聲,我並未告訴任何人。岸上的燈確實滅了,但並非我宇文化及派人做的。方才,我派了承趾前去查看,諸位若信得過我,便同我一道上岸看個究竟,待一切水落石出,我宇文化及的清白也自然為諸位所見。”
幾位將領被宇文化及如此的態度說服,沒多思量,便跟著宇文化及的腳步一同返回了岸上,不多時,這群人便齊齊圍在宇文承趾身旁的囚車邊上,仔細聽著宇文承趾將方才勘查的經過說了出來。
“父親,諸位將軍,方才我仔細查看了這裏的情況。囚車邊的等滅了不假,但四周卻並無異樣,兩名昏倒在地的兵士亦是喝酒所致,並非有人蓄意為之。”
多年來培養的警惕性讓宇文化及對今日這樁事多了幾分詭異的猜測,若在平時,他必然要宇文承趾將這番話仔細再說一遍,任何細節也不會放過。
可是,眼下這種局勢下,給各個兵團的首領一個滿意的答複才是正事,若詢問得太過仔細再惹出些事端,那他要平息的可就不是幾個將帥的疑慮,而是一場說來就來的禍事。
想到這兒,宇文化及不得不收斂了心中的疑惑,順勢將宇文承趾的話坐實,並知趣地將地上那兩個仍舊不曾醒來的侍衛當作替罪的羔羊,借以息事寧人。
“今日起事,行船周圍布防甚密,若有異動,防守的侍衛不可能不知曉。不過,這兩人玩忽職守,竟違背軍令隨意飲酒,還把長明燈弄滅了,此等鬆散行徑,不處罰不足以定軍心。”
圍在一旁的將領聽得宇文化及的話,相互望了望,覺得確實說在理上便不在糾結,隻順著他的話將這兩個“替罪羊”罵得狗血裏頭。
“宇文大人所言極是!如今正值非常之時,別說將軍的侍衛親兵,便是我這軍營裏的尋常兵士都全數備戰,絲毫不敢懈怠。這兩人身居要職,卻藐視軍閥,目無法度,此罪當誅,斷不可赦!”
領頭一位姓李的將領慷慨激昂地在宇文化及麵前表達了衷心和信服的情緒。
周圍幾個將領聽完當即唯唯諾諾地讚同了一番。宇文化及覺察出氣憤的變化,心中竊喜,當即吩咐宇文承趾將呼呼大睡的兩名侍衛抬走,以此給自己的定論找好台階,省的惹出不必要的麻煩難以收場。
“來人!把這兩人困在石頭上,扔到運河裏喂魚!!”
宇文承趾雖然知道父親想來有“梟雄”的稱號,卻沒想到他的手段竟如此毒辣。
擅離職守的兩個“替罪羊”在眾目睽睽中被丟入運河,宇文承趾看著河麵上微微泛起的水花,腦門上不由得滲出一層冷汗,心裏更是對方才護住凝如的舉動趕到慶幸。
其實,宇文承趾帶著幾名親衛率先趕到囚車附近的時候,來不及返回行船的凝如正好被他逮個正著。
兩人並未說上話,宇文承趾卻從侍衛橫躺、囚車空空如也的場景想到了凝如出現在這裏的原因。
那一刻,派兵追拿逃竄的阿娜瑰或許還能趕得上,但宇文承趾捉拿要犯的心思才剛剛升起,凝如的一番話卻讓他的惻隱之心占了上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