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奈何口是又心非(上)
算起來,劍墨跟在李秀寧身邊也有些年頭了。平日裏看著自家小姐在戰場上叱吒風雲,她沒覺得李秀寧的膽子有多小,可每當她跟著李秀寧一同到相隔不遠的淮占郴的營帳時,她就覺得李秀寧那種膽怯簡直比李府中最沒見識的丫鬟都不如。
盡管李淵沒有明說,但大軍休整時,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李秀寧和淮占郴何時成婚的事情。誠然,這樣的信口雌黃為時過早,可這些閑言碎語卻正好說明李秀寧選淮占郴為婿,不單是天賜良緣,還是民心所向。
從戰場上回來,伺候李秀寧更衣的劍墨總是會囑咐自家小姐打扮得好看些,因為她覺得隻要能引起淮占郴的注意,砰然心動的場麵就為時不遠了。
可奇怪的是,不管劍墨怎麽費盡心思,李秀寧那副驚豔眾人的打扮,還是隻能換來淮占郴的匆匆一瞥,甚至連多說一句話的意思都沒有。
劍墨勸李秀寧向淮占郴表明心意,因為直截了當地將窗戶紙捅破遠比費盡心思的猜度強得多。
可每到這個時候,李秀寧不爭氣的紅暈便會不自覺地爬上雙頰,然後強撐著一副正經模樣,朝劍墨重重斥責了幾句,然後掀起帳簾,徑直往將士們操練的地方行去。
無奈,劍墨苦思冥想,終於隻能妥協一步,勸李秀寧時不時給淮占郴噓個寒,問個暖,也好在同袍的情誼上更進一步,免得將來真的成事了,兩人還是主副帥相稱,生分不已。
這一回,李秀寧總算聽進去了,每次到淮占郴營帳中商議軍務,都會帶上些許東西,關懷備至地拉近彼此的感情。
臨近深秋,寒風瑟瑟吹來,淮占郴忘記帶披風的習慣給了李秀寧極好的給予施展關懷。
起初,淮占郴還有些拘謹,幾次過後,熟絡了的兩人倒也沒多少塵俗的虛禮,便是李秀寧看著劍墨的顏色,抓住機會給淮占郴披上披風,並係上錦帶的時候,淮占郴也不曾躲避,隻直挺挺地站在原地,甚是平靜地配合著李秀寧對自己施展關懷。
見自家小姐和淮占郴的關係有了如此良好的進展,劍墨高興得一個晚上都睡不著覺。興奮之餘,她趁著送飯的名堂,暗地裏將淮占郴的披風又偷了一次,然後躲回被窩裏,期待著李秀寧明日與淮占郴的又一次相見。
不過,人算常常不及天算,劍墨以為自己為小姐創造機會的計劃天衣無縫,卻不想被一個新送來的侍女凝如徹底打破了。
且不說這姑娘未同自己一樣穿上戰袍,單是被淮占郴叫到身邊服侍這一樁就夠人氣的。
那一日,李秀寧見到凝如時候的神色就讓劍墨覺得意外,再看淮占郴有意無意瞥向她的舉動,一心為主的劍墨更是覺得危機重重。
為了不然自家小姐太過尷尬,劍墨趁著淮占郴又想起披風的空檔給李秀寧使了眼色。
見到凝如的李秀寧,本就有些魂不守舍,被劍墨提醒後,臉上更是茫然不已。
好在劍墨指著她身後的動作讓李秀寧會了意,她趕忙轉過身,拿起身邊的披風向昨日一樣往淮占郴身上批,口中,則是昨晚聯係了許久的關懷之詞。
“占郴,又忘了帶披風了?沒事,我給你帶了,幫你穿上,可好?”
雖說李秀寧說出的是句問話,但行動敏捷的她卻並未給淮占郴任何回答的機會。淮占郴才尋聲望向她,李秀寧展開的雙臂已經將他箍住,而那件厚重的披風也順著李秀寧雙手的合攏,貼合地附在他的脊背上。
按照昨日的做法,接下來,李秀寧應該溫柔地幫淮占郴將領口的錦帶綁好,可她的手才聚攏刀淮占郴的胸前,本應溫順的男子竟忽地警覺起來。
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旁邊真專心研磨的凝如,手卻躲過李秀寧手中的錦帶,自然而然地操著議事時的口吻,將李秀寧打算關懷他的舉動毫不留情地拒絕了。
“小姐,我自己來便是!”
劍墨被眼前的一幕驚住,李秀寧更是因為覺察了淮占郴隱藏內心的情分倍感失望。
僵在原地許久,李秀寧終於無奈地垂下雙手。盡管這場戰爭沒有硝煙,也不見衝突,但李秀寧卻清晰地感受到被打敗的狼狽和痛苦。
當年,她因為戰場上淮占郴的惻隱之心喜歡上他,便是後來知道淮占郴鍾愛凝如,她也不曾放棄心中的情分,隻願呆在淮占郴身邊,默默守護著自己的情感。
聽聞淮占郴與凝如決裂之後,李秀寧本能地同情淮占郴,更是對凝如的背信棄義氣憤不已。而她內心那顆本應該休眠的種子,也因為凝如的退出開始有了萌芽的跡象。
李淵作為父親,自然能覺察出李秀寧的心思,但淮占郴卻一直不解風情,讓人難以靠近。
起初,李秀寧一直覺得自己能捂熱淮占郴那顆冰涼的心,便是在劍墨為自己的不爭氣愁眉不展時,她也對此充滿自信。
可是,就在剛才,就在她看到凝如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時,她蓄心積攢的信心被一下打到穀底。
而淮占郴奪過手中錦帶的舉動,更是讓李秀寧沉到穀底的心,沒有了絲毫恢複的機會。
身為李家唯一的女將軍,李秀寧雖然繼承了父兄平易近人的好品質,卻依然是戰場上驕傲的梟雄。對她來說,失敗的滋味比任何感受都難以接受,而與凝如這場無望的爭奪,更是讓她內心的鬥誌被不自覺地點燃起來。
隻是一會兒的收斂,李秀寧就麻利、幹脆地將自己的失落藏匿起來。待轉身時,橫在心尖的嫉妒讓她本能地摒去了平日裏的威嚴與豁達,醋意升起,向來善解人意的李秀寧還是不覺揭了淮占郴的傷疤。
“淮帥從來不近女色,怎麽如今連聖上的如嬪娘娘都敢留在身邊?難道是為了拿過去的經曆警示自己,好打贏這場與大隋朝廷的對決麽?”
方才,淮占郴對凝如那一瞥幾乎是下意識的,被劉秀寧這麽一說,他那張故意橫在凝如麵前的冷漠麵孔,好似被人剝了一般。
一種不願意被窺探的心情油然而生,淮占郴覺得自己有必要“言行一致”,趕忙斂了神色,重新正襟危坐。
腦子裏,凝如手臂上濺到的墨痕還在出沒,淮占郴逼著自己不再去想,隻用力握了握手中的文書,以主帥的口吻緩緩接過了李秀寧的話。
“如今,洛陽城的軍隊雖還姓楊,卻早已成了宇文家的雇傭兵。宇文化及挾天子令諸侯,沒有煬帝的命令,誰也扳倒不了他,所以,留一個江都逃回來的人,也是製約對手的不二手段。”
劍墨對天下大事不甚明了,聽得淮占郴的解釋信服的點了點頭,方才擔心李秀寧被冷落的心情也寬鬆了許多。
李秀寧自然曉得淮占郴說的這些局勢,但看到他那雙忍不住多眨了幾下的眼睛,她卻本能地覺得這個男人正一本正經地對自己扯謊。
自始至終,凝如都不曾抬眼看過淮占郴,他眼神裏藏匿的局促與不安,她更是無從知曉。
再一次遇到淮占郴的時候,凝如感恩之餘更覺得愧疚。盡管嫁入宮中並非她本願,但無論怎麽說,她都是這段感情裏的背叛者,就算她守著自己的清白之身維護著曾經的誓言,反目時的傷害依然讓淮占郴痛不欲生。
聽得李秀寧的反問,凝如知道自己的存在有違軍令。如果此刻能一走了之,她肯定頭也不回的離開這個營帳,既不讓淮占郴為難,也可以給他們倆留下獨處的空間。
可如今,她的身份是淮占郴的侍女,主仆身份有別,再想從前一樣隨心所欲顯然不行。
墨汁在潤澤著硯台,凝如盯著深黑色的墨水,思量著如何離開。隻是,還沒想出什麽法子,李秀寧與淮占郴接下來的對話,卻讓她安心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