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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小二上酒

  寒武關乃天下雄關,隘口深嵌險峰,據一夫當關之勢,退可以左右廣闊淵穀為營,進可倚鬱鬱山林為障,五萬鐵甲駐紮於此,守九府聯盟國之咽喉,有識之士雲“可俯瞰天下耳!”


  在這關內小城之中,百姓雖隻十數萬,但絲毫不妨礙其市井繁榮,各種商鋪店門應有盡有,章台路的煙柳巷紅袖招展,鬥武場的試煉台刀劍亂舞,鐵匠鋪裏的火花迸濺,水粉香坊裏時常彌散著別樣的氣味,十八十九的少男少女遊戲至此,著上身的大漢武者遊蕩在大街,即便這是冬日,這種繁華景象也未減少太多。


  “與夜泱城相比,這寒武關倒也不輸繁華。隻是,這裏的市民身上的戰爭意識都很強烈,沾染了太多血腥刺激,即便是我從他們身邊經過,都不由感到心悸。”


  這裏有棟酒樓,三層樓,臨街,名字很簡單,一間酒樓。


  一身墨黑色棉衫的男子坐於一處臨窗的位置,怔怔然望著街道上熙攘的人群,有時一陣凜冽的北風撫來,將他僵硬的麵龐吹的格外清冷。


  “小二,上酒!”男子執盞,灌一股清酒下肚,頓時刺痛的燒灼感自喉嚨衝向腸胃之中,他不由得緊蹙起濃黑的雙眉,顯得很痛苦地握緊了拳頭。


  “來了客官。”店小二恭敬地端上來一壺燒熱的白酒放到桌子上,躊躇著欲走不走,笑道“客官,您今個兒都喝了大半壇了,要不就此止住吧,城裏這兩天聽說進了賊匪,喝醉了走在街上不大安全。”


  這是婉言謝客的意思了,酒樓開門做生意,自然不希望客人出現什麽意外,也並不想客人喝醉酒發酒瘋,於是適當的勸停能使酒樓生意更為減少許些麻煩。男子聽過這話卻是不耐地揚起了頭,悶哼道“莫非你是見我平常打扮,付不起你的酒錢?”店小二急忙笑著道歉“您誤會了客官,我是害怕您喝醉了被賊人盯上……”


  “不用了,這位公子自有我照看,你先下去了。再拿兩壇好酒來,我要的是‘幽穀’,不是‘白月’。”但見一名白袍青年男子徐徐走來,白淨俊美的臉龐幾乎令得女子生妒,那一抹輕佻的笑容浮現其上,看時隻覺得尷尬異常。店小二接過白袍男子遞來的銀兩,不敢再說什麽,急忙退了下去,這便不僅僅是對客人的尊重了,甚至是含有一絲恐懼的。


  白袍男子撫袍坐下,正對著墨黑棉衫男子,兀自傾酒,滿盞,一飲。


  “我甚至都懷疑你是女扮男裝了,長得這麽白淨好看,許多街上的女子都要無地自容了。”墨黑棉衫被窗邊一縷西北的風撫起,絲絲涼意侵入袖間,他也不在意。


  白袍男子尷尬一笑,為對麵男子又倒上一杯酒,好像兩人相交深厚一般,也不碰杯,也不勸酒,隻將眼前的清冽的酒水灌入肚中,眯眼細細回味了一番,才道“我去過紅玉酒樓,去過綠蟻小肆,去過雪中棧,都是為喝酒,喝各種各樣的酒。寒武關內的名酒‘幽穀’‘白月’我已是嚐了數十遭,未感有什麽新意,直到有一天,綠蟻小肆的老板對我說,有個客人,說‘白月’太鹹了。這話,讓我這個酒客,無地自容。”


  墨黑棉衫男子哈哈大笑起來,抑製不住地拍了下桌子,像是喝醉了一般大喝道“就是太鹹了,太鹹了,我就沒找到不鹹的酒,倒是你這個四處找我喝酒的人,不鹹,不鹹,哪裏是不鹹,分明是沒有味道。”


  白袍男子笑語“有味道不就餿了嗎?我可不想喝酒的時候還被人嫌棄,畢竟我除了小城內的幾家酒館,我還真沒地方去。”


  “你倒是個妙人。不過很對我胃口。小兒,上酒,我還要‘白月’。”


  店小二躡步至桌前,恭敬地道了聲慢用,便急忙退了下去。他暗罵道,這還是人嗎?是人能喝三斤烈酒?


  喝酒的人自是不會在乎外麵有什麽,天塌下來先喝完這口酒,地陷下去也得先喝完杯中酒。即是“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我名,林寒,自詡天中酒星,傾落銀河三千杯。”


  “我名,薑鳴,自詡地上酒泉,鯨吸長江不複回。”


  酒本是聲色魂授之物,世人大多以為“酒為色媒,色為酒媒”,少則念及抒懷解愁之屬,隻這二人稱其為“鹹物”,可笑也無?


  縱酒便是無度,自薑鳴自那座冬日的青山下來,走進這毗鄰的寒武關小城內,已是虛虛晃過去二十幾日。整日除了去各大酒肆喝酒,便是穿行到那座山間,尋一處清靜的地方琢磨戟法,或是圍觀在鬥武場中看哪個武者試煉,日子自是十分舒坦自由。


  “是……我尚有要事要做,卻急不來。”薑鳴有所思,有所待,有所愁,但隻能在此散漫度日,說來也是慚愧至極。


  “我早就問過了夜泱城與寒武關的諸多有見識的宿老,卻完全不知‘蕁岩’這個事物,我該向何處尋找,太過迷茫了。”


  “夜泉前輩說過隨心而行,我體內的荒源鼎碎片是與蕁岩有所關聯的,若是我能找到其它遺失的碎片,可能便是有機會找到蕁岩了。”


  “前日我的精神陷入荒源鼎碎片的虛無空間之中,見到過兩個紅點,如果我推測的沒有錯誤,紅點便是代表著荒源鼎碎片之間的聯係的話,那麽,有一個碎片便是在這寒武關內,我必當傾力尋之。”


  至於為何他要每日飲酒為樂,原因卻是難以啟齒了。


  林寒問及,他便道“你可聽說過古代的俠者酒劍仙?以一物化一境,縱橫天地睥睨萬物,然後傾酒飲醉,豈不快哉?”


  “這話倒是太過正統了,應該寫入學子的考試綱領中,而不是給我說。”林寒點到為止,不願刨根問底,即便他們兩人如今因酒相熟至深,卻明了各自的秘密是不能被揭露的,他也是這般!


  “你知道寒武關外的那座永恒青山嗎?”薑鳴道。


  “四季無冬,青山不老,你說的應該是失齡峰吧。”


  “失齡峰?原來是這名字。”


  林寒輕酌一口溫酒,念道“這山本是寒武關的一大壯景,放眼整個朱天野都是獨一無二的,但是自上次兩國交戰,關內守將高逐戌將上萬死卒骸骨葬於山之南,失齡峰便南枯北青,呈現兩極分化之狀,又有百姓傳言山中有百鬼夜行,於是都不敢再往山中去。”


  薑鳴略顯驚訝,竟不知這山峰還有這般故事,他蘇醒於山之北,自是不知山之南何狀。如此,倒是引起他的好奇心了。


  “薑兄去失齡峰可是有事?”林寒皺眉問道。


  “不,隻是想讓你見證一個東西。”


  綠蟻小肆。這裏的酒並不比別處的香醇,除卻“白月”“幽穀”能賞悅人心,許多顧客更是希冀一睹這家酒店的老板娘的芳姿,不辭身份地紛紛前來飲酒賞人,他們都稱老板娘為“紅梁娘”。


  “你是說林公子啊,他是向我打聽過些東西,不過做我們這行的有規矩,若是違反了,妾身可就在這寒武關混不下去了。”紅梁娘嫋娜的身姿盡顯妖嬈,盡管年已三十,卻並不因操勞而喪失魅力,隨著歲月的蘊養,那種成熟魅惑的女人味愈發呼之欲出,舉手投足便如一首勾心奪魄的詩一般。


  “眾所周知,寒武關最大的消息來源便是在眾多酒肆中,無論軍事、商業、宗派秘辛,還是不為人知的世家醜聞,都會在酒肆之中傳播、聚攏與擴散,有人傳言,寒武關的許多酒肆便是涵蓋九野最大的信息組織第七幕的隱藏之手,在下覺得所言非虛。”墨黑色棉衫裹身,薑鳴顯得格外鎮靜,從懷中取出一包銀兩,無聲地放到了紅梁娘的桌前。


  以物易信,在這消息靈通的關城中司空見慣,但不同的是,此時交易者的身份卻有異態。紅梁娘蛾眉輕展,美眸打量般掃過眼前的青年,竟有些錯愕於他的年紀,卻僅僅是一刹那的恍惚,她旋即拾起那包銀兩,輕車熟路地顛了顛,腰肢一扭便是坐在薑鳴的對麵,含笑道“公子可否告知您的身份,林公子也算我半個朋友,妾身可不想輕易就把他賣了。”


  薑鳴眉頭微皺,靈性地聽出了言外之意,做生意的隻要價格合適便是沒有什麽不能交易的,紅梁娘的身份已經不言而喻,言語之間算是默認先前的猜測了。隻是,他的目的不盡在此。他道“他也算是我的朋友,沒有他,也沒有這鹹酒。我想做的,是活著的人都應該做的。不知,這個理由夠不夠?”


  紅梁娘笑語道“原來這個典故出自公子您呀,瞧我的記性!不過,還請公子記住您的初衷,莫要傷人害己,妾身雖不才,卻是有能力控製你要做的事。”薑鳴冷冷地注視著她轉瞬冰涼的神情,似有些不耐煩,輕哼道“若是老板娘還打算繼續磨著我的脾性,這交易不做也罷。”起身,撫袍之塵,薑鳴不再停留,直直向著屋外走去。


  紅梁娘苦笑一聲,心下暗罵數次,自己在紅塵中磨礪數年的交涉經驗,竟然對一個二十歲剛出頭的青年束手無策,她看向薑鳴的眼神中似是多了一絲傾慕之意,忙忙喚聲道“公子且慢,若是信得過妾身的話,可以去失齡峰之南找那些能接骨愈肌的靈藥,林寒公子應該是最迫切需要的,尤其是癸木芝草。”


  “多謝!”


  紅梁娘目視著來客離去,不由得嘖嘖稱歎“此人心性與武學天賦都是極為優異,來到此地可能有更難知曉的目的,先報於組織知道吧,不然又要責我未察之罪了。一個沒成家的女人真是日子難過啊!”


  自綠蟻小肆出來後,薑鳴又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轉悠了半天,方欲回往客棧休息,卻才發現已踱至城內的鬥武場,心念無甚事為,便饒有興趣地擠到了人群之中,看起試煉台中的比武。


  這種比武是軍方許可的,並明確受法規保護,隻要比武雙方自願達成協議,便可在此地通過武術高低來博弈、恩仇,若是早先定下生死狀,即便有人丟掉了性命,在對方未侮辱其遺體的前提下,也並不會觸犯官權的限度。正是這種頗為公正的武鬥之風的興起,使得寒武關城中民風尚武,從長遠形態下增強了守軍的戰鬥精神,更令此關之防堅不可摧。


  試煉場中,兩名男子赤手空拳,倚仗各自戰鬥意識與身法力量相抗。一高一矮,一壯一瘦,分明就是不公平的戰鬥,卻硬生生地讓瘦子堅持了十多分鍾。


  “這小子還真是好樣的,能在西城莽漢賀萬生的手下堅持這麽久,真是給綠蟻小肆的那幫酒鬼長臉。”


  “長什麽臉,那群人醉酒鬧事本來就理虧,惹了賀萬生挨上一頓打也就算了,那小子這麽磨著,把賀萬生惹怒了出了人命怎麽辦?”


  “這應該不會吧!賀萬生再怎麽霸道也不至於殺人呀,大家心知肚明,這種行為在高將軍定下的法規中可是要嚴刑打殺了。”


  “打殺?賀萬生前幾年就是因為打死了人才被抓進牢裏的,也就關了三年多啥事也沒有,估計他也在裏麵有人!”


  ……


  細細聽著這些圍觀者的閑談,薑鳴也是聽出些眉頭,當目光緩緩移向場上的兩人時,隱藏在身體中的暗青色銅片猛然一顫,那種宛如燒灼的感受令得薑鳴麵色劇變。


  “荒源鼎的又一塊碎片?”


  場中那身形瘦小的青年似是感應到了什麽,猛然一回頭,直接將目光鎖定了薑鳴,兩人對望,頓成癡怔。


  “砰!”


  在戰場上的失神,瘦小青年被沒有意外地一拳砸翻,那身型魁梧的賀萬生一聲大喝,抓起瘦小青年的雙腿一甩,青年便是再次受到重創,趴在地上掙紮,卻已沒有半點力氣站起來。


  眼看著這戰場的風雲驟變,在一旁充作裁判的軍方人員就欲判決勝負,卻被賀萬生一臉凶狠地瞥了一眼,並如同警告地說道“他還沒有開口認輸,戰鬥還沒有結束,軍官大人可不要徇私舞弊。”軍方人員臉色頓時變得不大好看,他隻不過是負責監察試煉台的普通軍人,本身沒有半點實權,被這無禮的大漢這般說話,已是丟了極大的麵子,卻心裏明白偏偏不能得罪他身後的那位大人,於是隻得臉色陰翳地往邊上走了走,不鹹不淡地道“賀萬生,記著這可不是生死決鬥,若是出了人命,誰也沒有好果子吃。”


  賀萬生仿若未聞,獰笑著走向那瘦小青年,用不高不低恰好能讓周圍五米之內的人都聽到的聲音說道“你已經惹怒我了,別怪本大爺心狠手辣,賤命一條今日也就幫你收了,希望你下輩子能長長眼,別惹你惹不起的人。”


  說完賀萬生便朝著瘦小青年的腦袋踢去,若是不能躲閃將會正中太陽穴,後果便是生命的隕落,這是真正的殺人招數。眼看著這一腳就要踢中青年的腦袋,賀萬生的膝蓋猛然一劇痛,肌肉收縮令得他不由得收回了腳,他卻是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有人用暗器偷襲他。


  “是誰!給老子滾出來!”


  賀萬生的吼聲頓時讓整個試煉場安靜下來,一些不明所以的觀眾依舊嬉笑著,當薑鳴的身影緩緩走向場上,無數目光同時聚焦這個同樣瘦弱的青年,幾人似有憐憫。


  “似乎是不得不出手了!擁有荒源鼎碎片的人不能錯過,終會匯合。”


  薑鳴兀自走到場上,攙扶起因疼痛而表情痙攣的青年,含著笑意道“怎樣處置這家夥才能出氣?”青年強忍著疼痛,艱難地說道“踐踏人尊嚴,別……別鬧出人命就……就好了。”


  “好嘞!”薑鳴將青年扶到一邊,宛如多年的摯友一般對話極簡,隻這一句話,就夠他出手了。


  “可惡!”賀萬生竟然被無視了,自這個家夥上場,就沒有正眼瞧過他一眼,他好歹是這西城響當當的,竟還被當眾談論如何處罪,怎可忍?“小子,你們兩個這是在找死!”


  隻見那莽漢如同一隻發飆的犀牛一般衝奔過去,似要將道路上的障礙物都碾壓成粉,眾看客不由得緊張起來,甚至有的開始呐喊助威。


  “砰!”


  一灘擊地,看客的聲音戛然而止,誰能想到這樣壯碩的莽漢竟被一個矮了大半個頭的瘦弱青年一招放倒?

  然而令人驚愕的事尚未停止,那名青年直接騎在了賀萬生的背上,舉起拳頭就照著他臉上打去。


  “砰!”


  一拳。


  “砰!”


  兩拳。


  “砰!”


  三拳。


  一直到若幹拳後,薑鳴站起身子,一把將看得目瞪口呆的瘦小青年拉到背上,眼神橫掃過眾看客,笑道“諸位看官,在下先行一步,不必送了。”


  “且慢!”原本看管試煉場的軍官站了出來,輕咳兩聲,道“這位先生,你未經對方允許便私自在城中比鬥,已經觸犯了百姓法規,還請你往西城衙門一趟。”


  眾人斜目而視,靜看時局走向,不少人已是猜中了會有此一遭,若是軍士能容忍規矩被破壞而不發一言,寒武關城早就亂了。


  薑鳴冷哼一聲,渾身殺氣暴湧而出,兩隻宛如獵鷹的眼球似要將人撕碎“法度為公,人性為本,若是你方才能嚴明待法,阻止那該死的家夥下死手,我自然不會搗亂,但是你欺軟怕硬,枉為軍人,我隻是代你執行職責。好了,你一個人攔不住我,我拒法拒捕逃走,你可以去叫人了。”


  薑鳴走得太灑脫,令得在場許多喜歡看熱鬧的人豎起了大拇指,隻有那癱軟在薑鳴背上的青年沒好氣地撇了撇嘴,埋怨道“那些家夥,我為他們出頭,竟然沒有一個人來看我的。”


  薑鳴一笑,道“本就是酒場上的人,哪有那麽多情意?以後要喝酒來找我,保證灌醉你。”


  不知為何,兩人自此一見,宛如老友相逢,無甚隔閡,在恢宏的寒武關城中試煉場上,一人背著一人,兩人的影子愈來愈長,愈來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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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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