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所謂親人利物
外屋的燈光漸熄,人定後的黑暗如同潮水灌滿了屋子,似乎世界也會因為晝夜更替而休眠,所以用寂靜籠罩了天地,不知月色是否也被掩蓋了,為何這小屋透不出半點光芒。
“這姑娘很是細心,床上鋪墊都是換新的,這也倒是難為她,家裏本就不景氣,倒是對我們有些客氣了。”
薑鳴有一話沒一話地說著,將床讓給了申夷憂,自己來到一旁,找了張布單,盤腿坐在了上麵,又道“夷憂,快睡吧,明天我們就離開,去交趾。”
申夷憂脫了外衣躺在床上,模糊之中看到薑鳴的身影,略有猶豫地道“要不一起睡吧,我相信你的為人,你這樣盤腿明悟一晚,明天也怕是沒有什麽精力。”
薑鳴一愣,苦笑道“你就別出言誘惑了好吧,有你這大美人睡在身旁,本來就難以集中注意力,再這樣我就該出去涼快了。”
“嘻嘻嘻!”這樣的答案對於申夷憂來說是極為不錯的,她需要這種被保護卻又能被放任自由的感覺,就像是魚水的依賴性一樣。
她調笑道“真是個膽小的家夥,本小姐要睡了,別打擾我哦。”
“真是,真是,真是有種莫名的躁動啊!”薑鳴畢竟年輕,血氣方剛之時,對於男女之事難免有所希冀,這時的他是真實的,是清清楚楚能讓申夷憂看清的。
不知過了多久,薑鳴的心總算平靜下來,開始回憶腦海中的武學影響,再對自身武功戟法查缺補漏,明悟武道精髓,自是獲益匪淺。
忽然,一種淡淡花香的氣味飄來,無風卻能隨處飄散,薑鳴一時驚覺,連忙捂住口鼻,躡手躡腳地來到申夷憂床前,輕拍了拍她的手將之喚醒,便迅速捂住她的口鼻,悄聲道“別說話,捂住口鼻!”
申夷憂朦朧醒來,卻感受到男子的身軀緊緊貼著自己,側躺在身旁,方欲發怒,卻聽到這般警示,連忙噤聲,她相信薑鳴不會亂來,更為直接的是,她也聞到了空氣中彌漫的花香。
不多時,屋外似乎便有人撩起門簾,看到屋內的人都在安睡,便轉身離去。
“什麽人?這種卑劣的迷煙手段,有人要加害我們?”兩人蒙頭捂在被窩裏,申夷憂輕聲問道。
“不知道,我們得趕快出去,免得中毒,或許蝶也有危險了。”薑鳴一臉擔憂。
此時薑鳴半摟著申夷憂,側躺在床,姿態自是極為親昵,申夷憂輕哼一聲“又占我便宜!”
薑鳴尷尬起身,咽了一口口水,仿佛沒有聽到申夷憂的話。
兩人出了屋子,張望了正在熟睡的蝶一眼,她的屋內也是有種相同的花香,顯然歹人出手加害的並不止薑鳴二人。
“這種迷煙應該隻是能讓人昏厥與喪失勁力,對人體沒有什麽其他的危害,我們先去查清楚真相,再來叫醒蝶。”薑鳴輕聲道。
兩人貼著牆壁前行,盡量隱藏身形,看到蝶的養父母屋中有亮光,便悄悄靠近,屋內傳來低低的談論聲。
“老大,我已經放了迷煙,兩個屋子裏的人都沒有察覺,他們這一覺,能睡到明日正午。”
“幹得好猴子,管他會不會武功,煙一出,就算是頭獅子也得趴著。爹,娘,如今的蝶可是比當初漂亮多了,賣出去怕是能狠賺一筆。”
“你這畜生,一年才回來一次,回來就要惹事情,早就讓你不要去什麽三元山為匪,你就是不聽,搞得被朝廷通緝,有家不能回,等我們死在這屋裏沒人收屍你才高興是吧!”
“老家夥,別幹預我的事,這幾年也給了你們不少錢了,別不知足!為匪怎麽了,老子吃香喝辣,比你們兩個老不死的過得瀟灑。沒想到蝶這姑娘去了青樓竟然逃了回來,還帶了兩個幫手,這可是便宜我了,等做完這趟,猴子,我帶你去交趾城好好放鬆放鬆。哈哈哈!”
“多謝老大,多謝老大!”
“兒子,你別忘了,當初蝶是一個人,賣了也不會有人報複,但那兩個客人談吐不凡,說不定是哪家的公子小姐,若是事情泄露,我們吃不了兜著走啊!”
“不必想這麽多,男的隻管宰了,女的通通賣了,誰能知道有我參與,你們別杞人憂天了。到時候賣的銀子分你們兩成,也就夠你們吃幾年了。”
“好,趕緊去做吧,你這畜生下手快一些,我見不得血,有銀子就好。”
“對,有銀子就好,養活那丫頭這麽大,也該她貢獻點了。”
聽完這場談話,薑鳴與申夷憂十分震驚,幾年前的一場賣女風波竟然沒有遮掩他們的貪婪,人性的醜惡竟讓他們為了錢財再一次出賣自己的女兒,他們的兒子行賊匪之事固然可恨,兩夫婦為了錢財而無所不用其極的嘴臉更讓人憎惡。
薑鳴與申夷憂直接躲進了蝶的房間,後者在給昏睡的蝶喂了一顆解毒丹後,蝶緩緩醒來。
“夷憂姐,薑鳴公子,你們怎麽會在這裏?”申夷憂在還好,但薑鳴與她男女殊異,共處一室難免羞澀尷尬。
薑鳴蹲在牆角,沒有向後張望,申夷憂便替蝶穿好外衣,擺出一臉嚴肅的樣子,道“發生了一些事,我現在問你,你願意相信我們說的話嗎?哪怕我們要抹黑你的幹爹幹娘,你也願意相信嗎?”
蝶沉默,弱弱道“夷憂姐,薑鳴公子,你們是羅湖大哥請來送我的,我自然是信任的。可是,可是,你們能告訴我,他們,他們,又做什麽事了嗎?”
“看來你都知道?”薑鳴突然插話,全然是冷漠與嚴肅,他低聲道“當年是他們親手將你賣掉,作為他們存活的銀糧,即便其中有人推動,怕也是得到了他們的默許。”
“今日他們的兒子回來了,在屋裏謀劃著要將你再賣一次,還要殺我,還要動夷憂,我一字一句地聽著,你那養父母沒有反對,為了那兩成的分紅銀錢,他們再一次選擇出賣你,利用你,這樣的父母是你希望的?”
蝶低頭無聲地哭泣,似乎這些將要發生的事並沒有引起她的驚訝,她隻是太過傷懷了“他們,畢竟養育了許多年,他們是我唯一的親人了。”
對於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來說,親情是多麽奢侈,即便這種虛偽的親情不是真心的,即便他們曾傷害過自己,但蝶還是願意相信它的存在。
薑鳴低聲嗬斥道“天下有無數孤兒,他們在社會底層掙紮,為了生命的偉大與珍貴而苟活,他們不需要那種虛偽的親情。”
“能將自己隨意出賣的親人,比之普通的路人都不及,他們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自己,憑靠自己走出一條不愧於心的路。”
“我也跟你一樣,自小沒有父母,在乞丐堆裏奪食,在蔑視的眼光下爬行,我不需要誰承認我的價值,我所認為的親情是可以完全托付心意的,隻需情感真實,那便是我的親人。”
申夷憂聽了這番話,不禁有些動情,望向眼神黯然的蝶,安慰道“找一個真心對你的人不容易,若是不真心,還幻想著某些關係的真實,那就太不值得了。若是你很孤單,就與我結拜金蘭,真正做個姐妹如何?”
蝶心間一暖,破泣而笑,輕聲道“多謝姐姐與公子安慰了,我記在心裏。”
“看來是來不及走了,他們已經過來了。”薑鳴冷笑,雖然出於蝶的身份,他抑製了殺心泛濫,但今日之事卻不能草草了之。
欺人之情,自然以血還。
這間小屋瞬間被壓抑的空氣所充斥,毒煙散盡後繼而是更為惡毒的注視,身型魁梧的男子站在正中,旁邊站著他弓腰駝背的父母,身後跟著一臉猥瑣的矮小瘦子,點上一盞昏暗的燭燈,他們齊齊望向正襟危坐在屋內小桌旁的三人,麵色駭然。
“混蛋,這就是你放的迷煙?告訴我,為什麽他們都醒著?”
魁梧男子一巴掌拍在瘦子臉上,瘦子捂著臉退回了數步,委屈巴巴地道“我也不知道,以前百試百靈的呀,這次怎麽”
薑鳴冷哼一聲,道“你的迷煙似乎並沒有你想象中厲害,不過這種手段太過惡毒了些,容易遭天譴。”
魁梧男子陰狠地望著薑鳴,獰笑道“原來都是你搞得鬼,很好,果然不是一般人。不過,你這條賤命,我卻是收定了。”
“哦?你確定你有這能力?”薑鳴譏笑道。
魁梧男子道“你不是第一個挑釁我的人。”
薑鳴莞爾一笑,申夷憂也竟是忍不住笑了,眼前這位不可貌相的惡人,似乎說話很有道理,以至於他們差點都信了。
“蝶,你還認識我嗎?我可是你哥哥啊。當然你那時候太小,可能沒印象,我不到十歲就離開了,你那時候還不過兩三歲呢。這期間我極少回來,兩個老不死的也很少提起我,但是,我是你哥哥啊。”
“聽我的話,我帶你去吃香喝辣。哎呦,還有個小美人在,這姿色,我看了都垂涎萬分,如果你肯答應做我老婆,我倒是不計較你的往事。”
魁梧男子色眯眯地盯著蝶與申夷憂,汙穢之詞不斷,這讓申夷憂麵色激怒,若不是薑鳴在前攔著,她就要擼起袖子修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匪了。
“我記得你,上一次也是你,將我賣進紅袖樓。幹爹,幹娘,我雖然與你們沒有血緣,可是你們將我養大,我就是你們的親女兒啊,可是
你們怎麽忍心將女兒送進那樣的地方,如果今日不是薑鳴公子與夷憂姐在,你們是不是還想再一次把我賣掉?”
蝶眼中盡是痛苦,話至激動,淚水奔湧。可是,她所期望的親情終究使她失望了。
中年男人嘴一撅,露出滿口黃牙,臉色憤怒“臭丫頭,我們夫婦養育你這麽大,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償還怎麽了?又不是讓你死,哪來這麽多廢話?再敢強嘴,你的皮又癢了吧?”
“老東西,給你臉你還不要臉了?”薑鳴怒喝一聲,語氣中含著一縷殺意,斥得中年男人向後退了幾步,畏縮在了魁梧男子身後。
蝶抓住薑鳴的衣角,請求他不要出手,滿臉悲愴地道“你們確實對我有養育之恩,但自我八歲開始,挑水劈柴,做飯鋤地,哪件事我沒做過?”
“但隻要我做事有差錯,你們便對我非打即罵,有多少次你們拿鞭子抽我,直到我昏厥過去才停手?有多少次對我拳打腳踢,直到我口鼻流血不止才罷休?”
“十多年的虐待,我無怨無悔,因為是你們給了我這個家,給了我心中僅存的溫暖,可是我沒想到,你們能如此狠毒,竟然想兩次把我賣掉!我真的心好痛!”
“蝶,別說了,這是最後一次了,你跟著你大哥走,以後我們再也不會欺負你了,好不好?”中年婦人滿臉堆笑,似乎認為是蝶占了便宜。
“不了,再也不會了。”蝶抹幹眼淚,轉過嬌軀,淡淡地道“薑鳴公子,拜托了。”
薑鳴望了一眼申夷憂,道“照顧她,我很快處理。”
申夷憂滿臉憤恨地道“把剛才那頭豬打成死狗,不然別來見我。”
薑鳴抱拳,笑道“放心吧!”
看著兩位美人轉過頭去,魁梧男子不願浪費時間,大喝一聲“去死”,便掄著重拳向薑鳴打去,自以為憑借自身五段人位的實力,足以一拳將這個大言不慚的家夥打成廢柴,可是,他仿佛看到了一張宛如修羅的臉。
“砰!砰!砰砰砰!”
無數聲宛如悶雷的拳響,夾雜著骨頭斷裂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似乎在數分鍾內重複了近百次。
魁梧男子蜷縮著身子癱倒在地上,嘴角不停地冒著血沫,一口牙齒已悉數掉光,他似乎在掙紮著舉起手指,竟感受到身體上任一關節都是鬆軟的,似乎他的數根骨頭都被砸碎了。
“你不是想讓我死嗎?卓朝嵩都做不到的事,憑你就能做到?山匪並不可惡,這年頭許多生活過不下去的人都會選擇為匪,但是,你是第一個讓我覺得不得不死的山匪。”
薑鳴抓住男子的雙臂,用力之間兩條胳膊已是被拉扯了下來,男子痛苦地嘶喊出聲,目光淒厲地望著薑鳴,他也經曆過三元山圍攻江城一戰,他記得那個殺破千人軍的白盔將領,無數人丟盔卸甲惶惶逃生,他難以置信地囁嚅“你是……是……”
“你不會想知道的!”薑鳴一腳踹在了男子胯間,巨大的衝擊力使得男子的身軀飛起砸到了牆壁之上,胯間血肉模糊,身上鮮血淋漓,呼吸頓止,人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中年男人與婦人驚駭地跪倒在地,瑟縮著退到了牆角,他們眼中已然多了一個修羅,他們的精神似乎都遊離在紊亂的邊緣。至於那名瘦子也是跪在地上,一個勁地磕頭,一個勁地喊饒命,褲腿間已是被一種不知名的液體浸濕。
薑鳴厭惡地瞥了一眼縮在牆角的兩人,連動手殺人的想法都沒有,他玩味地看著瘦子,道“三元山的人?聽我的,能活,你願意?”
瘦子一愣,眼中掠上一抹喜色,立馬又磕起頭來:“我願意,我願意!謝謝大人,謝謝大人,隻要您不殺我,讓我做什麽都可以,小人赴湯蹈火在所不惜。”
薑鳴自然不會認為,在這種震懾與逼迫下,瘦子會忠誠地投降自己,不過他投不投降都無所謂,因為薑鳴想做一件事,需要一個人來試試水。
至於蝶的養父母,薑鳴並不想出手殺之,一方麵是因為他們和蝶的關係,另一方麵則是他認為這種人死活都沒有區別。
當薑鳴背著包袱與裝有方轅長戟的木盒,申夷憂與蝶正在不遠處一個隱蔽的街口等候,申夷憂率先問道“那條死狗怎麽樣了?”
薑鳴道“被我打碎了全身骨頭,斷了三條胳膊,如果沒有神靈救他,那麽他肯定死透了。”
“幹得好!看在你為我出氣的份上,我就不怪你了。”申夷憂第一次聽到殺人能有如此興奮的神色,露出惡魔般凶狠的笑容。
可是她總覺得有什麽不對,問道“為什麽斷了三條胳膊?呸!”想到這些頓時俏臉羞紅,恨恨地瞪了薑鳴一眼。
薑鳴略顯尷尬,也知話語粗俗,但還是頂著頭皮說道“那種人渣,該死!”
此時那間房屋突然燃起了大火,劇烈的高溫瘋狂的破壞著一切可燃物品,赤紅色的火蛇瞬間便吞噬了屋內的一切,周圍的鄰居後知後覺,立刻跑出家門,無數人的呼喊聲與腳步聲扭成一團,醞釀著更嚴重的混亂。
當然,這些並不關薑鳴幾人的事。就像是在他們走後,什麽人也不會知道他們所為的犯罪之事,其實是做了一件好事。
蝶不言語,不管怎樣,她都是這次事故的受害者。
她的內心此時被巨大的痛苦所包裹,無處傾瀉的眼淚凝固在發紅的眼眶之中,申夷憂打算出言寬慰,卻顯得唐突萬分,隻得在一旁握緊蝶的手,像是一個守護人一般。
“蝶姑娘,眼下你沒有去處吧?不如跟隨我們一塊前往交趾,等辦了事情便去尋找羅湖,可好?”薑鳴找來一輛馬車,並立刻做了打算。
蝶懨懨失神,道“謹聽公子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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