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煉茶師與插花女
出於尋找修複靈魂的藥材考慮,交趾城是必須要去的,周圍數十座城池都不如交趾繁華,若是要說有什麽稀奇的寶物流通,不經過交趾城的商城都不能獲得應有的利益。
況且夜泉前輩殘魂頗為虛弱,不知他還能堅持多長時間,萬一殘魂消散,那麽尋找蕁岩便苦無意義,他先前的努力也就都作廢了。他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交趾徐家,是城中一大霸主,除了秦王朝直接委命的城主羊塔風,再無勢力與人物能壓製其鋒芒,換句話說,徐家便是這交趾城的執牛耳者。
由於蝶的身份特殊,薑鳴本意是將之安置在城門邊上的驛館中,但不巧的是交趾城恰好來了一位秦王朝的高官,驛館因此暫停為平常百姓提供住宿,無奈之下,薑鳴隻得將蝶也帶入了城中。
千楓客棧,一家由第七幕組織主辦的勢力,它並不像寒武關的綠蟻小肆處地偏僻,並處處隱藏著第七幕支持的影子,反而明目張膽地張貼著象征身份的字幅,就差敲鑼打鼓地宣揚背後的信息組織了。
這種差異源於交趾城獨特的政治地位,地處秦王朝南方邊境,與匪寇巢穴眥鄰,若是一味打壓外來勢力,勢必減弱城池中經濟提升,增大內部矛盾,這對於交趾城是頗為不利的。
第七幕乃是九野最大的信息組織,秉承的宗旨是,隻要付得起報酬,便能依照時事重要性與事物內在價值,將可靠的信息送到客人手上。這些年麵對許多外來的軍事針對,交趾城高層便是依仗第七幕的消息,數次從牢籠中脫困。
千楓客棧存在的意義不言而喻,至於這對外身份卻並不尷尬,以高等消費推動高等服務,致使這裏的住宿隻向上位人士開放,雖然人流量比不得其他旅店,但能來這裏住宿的無一不是尋求情趣的富家子弟。
千楓客棧向客人保證,住宿期間客人不受外界侵擾。
“東二樓,臨水包廂,地字三號、四號、五號房,幾位客人可以先移駕去內院,拿著房牌自有侍女接待。”
“若是幾位想要遊覽內院風光,隻需招呼小廝一聲,便有專人引導參觀,但切勿私闖其他客人房門,若被管事與客人所舉報,後果將是十分嚴重的。”
“另外本店提供全天的茶水,共一日三餐服務,這些都計算在所付的房費之中,不再重複收費。”
聽著千楓客棧櫃台理事女郎的介紹,薑鳴三人都是眼前一亮,不愧是第七幕扶持的客棧,品格比普通旅店高了數倍不止,隻不過這費用就是高太多了。
三間地字房三天的費用超過了兩百兩白銀,這在蝶的眼裏簡直是不能理解的消費,薑鳴也覺得奢侈了許多,不過為了入城來的目的,還是咬著牙點頭住下了。
至於這流水般的消費,薑鳴因為囊中羞澀,隻得將目光投向了申夷憂。
申夷憂想要出言調侃幾句,話至嘴邊卻沒說出,大庭廣眾無疑是會丟他的麵子,不管他在不在意,她似乎變了性子,下意識地維護這個對她說過特別的話的男子。
她掏出幾張深黃色的銀票,同時向薑鳴遞過一個意味十足的眼神,似是暗中談了什麽條件,便毫不在意地繳了費用,一邊牽起蝶的手,隨意地閑聊幾何。
這種銀票可抵扣大量的白銀,麵值在幾百兩到一萬兩之間,但隻流通在下層消費場所,至於未能普及至所有人使用的原因,最多的應是元銀、元金不僅僅是普通的貨幣,也算得上在中等金屬的行列,這種珍貴程度已是超越了它本身的價值,更多有見地的人並不會在意銀票提供便利的優勢。
薑鳴暗暗尷尬了一番,雖然隻是一些小細節,但無疑是讓他內心更多了數分慰藉,卻見申夷憂又取出幾張銀票,價值大概是一千兩白銀左右,不由分說地塞到了薑鳴懷裏,淺笑著道“快去辦你的事情吧,我們在房裏等你。”
薑鳴也不遲疑,接過銀票便奔向櫃台理事,簡單詢問後,由著那女郎帶進了一所單獨的樓閣,樓上空蕩蕩的,沒有多餘的陳設,一名滿臉堆肉的胖子坐在正中,正眯著眼望著來人。
“這位客人,不知您想要購買什麽消息?本店會官方鑒證消息的價值,決不隨意開價,還請放心。”
第七幕的信息交易,此處的機製明顯要遠勝綠蟻小肆,胖子長相雖不體麵,但語氣卻是地道的生意人,給人一種涼風習習的舒適感。
薑鳴開門見山,道“我在找一種能修複靈魂的藥材,品階起碼在五等以上,請問哪裏能找到?”
胖子微微一愣,思慮道“五等藥材?這怕是不容易。客人可知道,大多奇花異草珍貴藥物都在隔世險地,非至強者不能至,尋常采藥武者能好運遇到的幾率實在極少。”
“而且九野之地因為天地靈氣遠次於三垣,許多高級藥材並不能生長,五等藥材已然不是凡品,何況是具有修複靈魂這等奇效的寶物,先生的要求可是不太容易。”
薑鳴道“此話有一解,藥材太多珍貴,即便你們知道消息,也不便透露外人,是嗎?”
胖子笑道“先生倒是有些情緒,既然客人要求,我們也不會隱藏什麽,而且這藥材的渠道倒是比軍事上的事情忌諱少多了,隻是這價錢,有些貴。”
“有多貴?”
“八百兩白銀。”胖子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金牙,似乎並沒有這個數字而動容,比起真正的交易來說,八百兩白銀全無價值。
“成交。”薑鳴沒有猶豫,一口應下。
來到東二樓的包廂房內,薑鳴望著申夷憂,苦笑著道“這消息還真是貴!”
胖子是這樣回複的交趾城地下交易會所,每次開啟都會提前一個月通知周圍許多勢力,當然這種通知是隱藏在暗處的,因為他們交易的東西大多都是來自黑道,與搶劫偷盜分割不開。
但給人驚喜的是,交易會所的貨物無一濫竽充數,甚至不乏一些真正的寶物,若是恰好碰到不識寶的賣主,一次撿漏便可以賺得盆滿缽盈。
這一次的交易將在四日後舉辦,據可靠消息,交易貨物中有一株藥材,名為陀羅魂參,品階達到了先生的要求……
聽完薑鳴的敘述,申夷憂沒好氣地輕哼道“現在知道東西昂貴了?方才本不想給你借錢的,要不是蝶在場,恐怕駁了你的麵子,哼哼,你自已想後果吧!”
薑鳴老臉一紅,幸好此時蝶正好去了外麵吩咐晚飯,不然他非要為這經濟問題窘迫死,他清楚申夷憂並沒有鄙意,才更加厚著臉皮走上去,問道“昨晚問你的事,你想得怎麽樣了。”
昨晚?月夜花橋,燈影幢幢,江水潺湲,人迷情亂,那場旖旎的情不自禁又豈是輕而易舉忘卻的?
申夷憂轉過頭去,假意是在看窗外風景,俏臉卻已然紅暈蕩漾,她有些慌亂,結巴說道“蝶馬上就……就回來了,你趕緊回去,回你自己的房間去!”
世間情事,大抵多是羞澀難懂的謎題。
薑鳴並不想強迫她答複,隻得溫情地告辭離開,緩緩退出了屋子。
人走後,申夷憂反而心中空落落的,她堅信某些東西,卻不想那些東西攪擾自己的生活,不想同時為兩件事而失望。
原諒我還心存猶豫,再多一些時間,我隻是覺得我們還差一些東西。
申夷憂黯然神傷。
蝶走了進來,放下盤子中的水果,問道“夷憂姐,怪我多嘴,為什麽你和薑鳴公子不住到一起去?這裏住宿多貴啊!”
申夷憂立刻無奈地笑起來,像一朵哀傷的野花似的。
樓台假山,青柏翠竹相宜生長,池館水榭,垂釣人溪柳石前憩坐,折花侍女穿行櫻林,華衣遊客談笑廊間。
這千楓客棧數塊園林領域,除去住客的幾棟樓閣,諸多風景皆穿插在其周遭,各般風物相互映襯與彌補,自成一副初春奇異園林畫幀。
申夷憂與蝶相挽在溪邊漫步,薑鳴跟在身後,頗多怨懣,他本意是想與申夷憂兩人遊覽此地風景,但卻不好將蝶一人留在房中,於是在申夷憂的盛情邀請之下,變成了這般三人同遊的景況。
“這片千楓客棧的園林設計頗為巧妙,山環水繞之間,景物能與遊人成就一片獨特的和諧,真是大匠工藝!”
申夷憂一番驚歎,身旁的蝶卻是有些聽呆,隨著與她的接觸愈深,愈發覺得申夷憂所知廣泛,雖然自詡容貌不輸,但這見識與情調上卻是遠遠不及。
她並不知申夷憂身世,一個在名族大家中成長起來的女子,自然而然能接觸到許多上層貴族的生活習慣,而這些寬泛的見識,隻是生活環境所帶來的附屬品而已。
薑鳴不諳建築美學,他所通讀的古書典籍多以曆史地理玄學為主,還有許多對這個世界的解讀與概論,比之申夷憂亦是無知了幾分,卻並不嫉羨什麽。
他笑道“我倒是看不懂這些,但是身在這園林間,給人一種極為舒服的感受,那二百兩白銀花的不虧。”
申夷憂輕笑,感慨道“這種地方不能常駐,但能常來,春秋各一次,寒暑再一次,總是能滿足心中的新奇感,以後你要帶著我,一個人偷著跑來玩,那就沒意思了。”
蝶不懂情話綿長,薑鳴卻懂,這個承諾應該是長久的,與人一樣。
薑鳴道連忙應諾,又道“我們要在這裏待四五天,要是沒有這園林美景,隻能窩在客房裏,怕是得無聊透頂。”
“因為徐家勢大,他們盯上蝶後,拋下了許多眼目,為了不招惹麻煩,我們並不能在城中招搖,即便被發現的幾率很小,也不能冒險。”
“好在這千楓客棧本就人少,而且還定著不能爭鬥的規矩,想來這裏是頗為安全的。”
蝶低了低頭,弱弱地道“都怪我,因為我的那些事不得不跟在你們身邊,這一路上可是拖了不少後腿,給公子和夷憂姐製造了許多麻煩”
薑鳴咧嘴一笑,寬慰道“蝶姑娘不要想多了,這本就是我與羅湖的約定,若是你被人傷了毫毛,說不定他便要與我決鬥了。”
申夷憂頗為清楚蝶的性情,善良溫和之中倒是太多多愁善感了,她寬慰道“你可是我妹妹,哪裏會給我們製造麻煩?就算是麻煩,也是應該幫助的,若是你還這麽說,倒是不把我這個姐姐放在眼裏了。”
在兩人三言兩語的解釋之下,蝶眉間的哀愁也是消減了些,因為閑暇無事,於是三人繼續在園林中轉悠。
行至一堂,堂前立扁“茶塢”,堂中有茶,茶具古舊,茶師蒼顏白發,正襟危坐於大圓桌前,手扶茶壺,眼觀茶爐,神情莊重。
“請叫我煉茶師,而非茶師。”老茶師這般要求,為薑鳴三人斟下一小杯清茶,茶香並不濃鬱,卻有種經久不息的感覺。
薑鳴將青花小杯湊近鼻息,深嗅茶香,自覺神清氣爽,輕抿一小口,茶水順著咽喉流入腸胃,所過之處餘味無窮,他似乎能清晰地感覺到,這股茶香積藏在他身體各個器官之中,無時不在熏陶著血液脈絡。
“煉茶師老先生,請問此茶何名?”薑鳴恭敬頷首,不敢怠慢。
茶師轉過身去管理另一茶爐的火,隨口說著“三浮,一而再而三的三,浮生幾何的浮。此茶是我自己在莊園裏培育的,綜合南北無數優良茶樹品種,再控製特定的時令采摘茶葉,以我獨有的烹茶之法熬煮,茶葉三次沉浮,葉中精華盡融於水中,故能餘味悠長。”
薑鳴嘖嘖稱奇,申夷憂與蝶亦是飲茶含笑,薑鳴不由得想得長遠,對這人生也呻吟感慨起來“煉茶師,萃茶之精,煉茶之粹,煉茶之人,亦猶茶之煉人,三浮三沉,雖是茶道,豈非人生?”
茶師身體一震,精神亦是陷入了深思,眼神中似乎有不可磨滅的黯淡之色轉瞬即逝,他淡然道“總不免是遺憾!”
“嗯?”茶師的聲音雖小,但薑鳴三人都聽在耳中,方欲詢問,隻見堂外緩緩走入一名梅花服飾的窈窕女子,手中捧著一枝不知名的含苞待放的紅花,她並未關注在座的客人,蓮步輕移過,來到圓桌後的案幾前,扶來花瓶一隻,插花如種花。
插花女子的姿態無疑是極為優雅的,容貌雖不是太過驚豔,但在那枝精心修剪後的花枝的映襯下,人影成絕代,花枝也彷如被賦予了新的生命。
薑鳴三人為此一幕,安靜觀覽,不敢打擾。
數分鍾後,插花女子收拾好工作,轉過頭來,麵向茶師,輕聲道“今日可還好些?”
茶師吐著壓抑的語氣,道“尚好,早晨陣痛了半個時辰,後來便沒有再發作。”
插花女子又道“可曾喝藥?”
茶師頓了頓,道“不曾。喝了兩杯茶,藥卻是喝不下去,我還想再活幾年。”
女子眼神微低,有氣無力地嗔怨道“你連眼下都管不好,還想著以後能有多少時日,有意義嗎?”
茶師蒼老削瘦的臉龐竟然瞬間漲紅,似是在爭辯“有意義,至少能再看你一段時間。”
女子雙眉怒橫,斥道“既然如此多情,當初為何不留下?你終究隻是個自私絕情的人,不配跟我說這些話。”
雖是怒容,女子眼中的淚水卻已是奪眶而出,她似乎害怕被旁人看見,急忙轉過身小步跑出了茶鄔。
“女兒。”兩字怔忡,老茶師的臉上塞滿了無奈與傷悲,來不及向客人請辭,便疾步走了出去。
薑鳴三人都看在眼裏,本欲出言調節,卻因其家事繚亂而難以插話,隨著插花女與煉茶師的離去,這間茶鄔陷入了更深的沉寂。
出了茶鄔,薑鳴三人又到那片櫻林觀賞,櫻花爛漫,時節也是開花的好時節,但因為前事的攪擾,幾人都失了興致,便懨懨然回了宿處。
東二樓的地字包廂有六間,薑鳴三人已占其三,一間空閑無人,一間是一位參加秦王朝武道考試的劍士,另一位似乎是一大家少爺,偶爾能聽到房中的肆笑與叱罵聲。
二號包廂內此時人聲吵嚷,小廝二人,陪酒的丫環三人,穿著錦衣華裳的貴家公子正摟著一名衣著暴露的青樓女子,做著投壺擲骰的飲酒遊戲。
貴家公子猥褻的手掌不時地撫撓女子身體,惹得女子笑罵連連,整個包廂充斥著荒唐迷亂的氛圍。
貴家公子飲酒微醺,口齒已是有些不清楚,他嬉笑道“萍香,你的這張臉要是能再好看一下就完美了,那幾個混蛋每次都跟我說,說你身材還不錯,就是臉有些湊合,遠遠比不上老徐看上的女人。”
“那女的可真是仙女一樣,老徐竟然還作樣子說要娶她,把我眼紅的呀。那女的,要是能讓我睡一晚上,我就算出一萬兩白銀我也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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