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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憐風之意

  早晨起來,宛如洲從船艙的窗戶向外探出頭,聽到甲板上傳來整齊的操練之聲。同屋的譚星晚也不見了。


  她趕緊起身,洗漱了一下,換好衣服走到上麵去。


  隻見隨行的士兵們列隊整齊,甲胄在身,手持武器進行著晨練,齊契也在其中,喊得極為認真賣力。


  譚星晚正在隊伍中間穿插巡視,李公瑾在一旁寫著什麽,而趙瑄站在隊伍前麵,麵容鎮定地審視著。


  宛如洲大為欽佩,他明明跟她一樣,淩晨才去睡的覺,為什麽能起得這麽早,還這麽精神?


  這時李公瑾先看到了她,笑眯眯地招呼:“宛姑娘早啊,你身體勞累,應該多睡會的。吃過東西沒?齊契!”他把舞得賣力的齊契喊出來,“快去廚房,給宛姑娘把早餐端出來。”


  原來他們連早餐都吃過了,她真是睡到了日上三竿。


  宛如洲羞愧又故作從容地擺手:“不礙事不礙事,我睡了一覺已經完全好了。其實我也有晨練的習慣,對提升一天的精氣神很有幫助。”


  正說著,齊契已經如飛毛腿一般,端了一籠包子跟一碗百合粥跑到宛如洲麵前:“少爺吩咐廚房給宛姑娘熱著的。這包子餡是用昨天剛打上來的鮮魚做的,粥裏放了百合,提神醒腦,少爺說宛姑娘怕是有些暈船,特別吩咐廚房準備的。”


  宛如洲一愣,轉身向趙瑄望去。正好這時趙瑄才注意到宛如洲,也向這個方向投來視線。


  二人目光相觸,趙瑄衝她揚了揚下巴,然後朝這邊走了過來。


  “不知道這些合不合你的口味?”他笑著,臉上絲毫不見熬夜的疲憊,“船上生活雖然艱苦,但是我們的幾個大廚水平不凡,吃的要比翠嵐客棧跟四合院好多了。”


  宛如洲已經塞了一個包子進嘴裏,果然入口即化,清鮮爽口。


  她感動得連連點頭,真的好久沒吃過一頓正常的飯了。


  在食物的熱騰蒸汽中,她飽含熱淚地問趙瑄:“你怎麽知道我暈船?”


  趙瑄一臉洞察人心的體貼:“昨晚見你雖然吃了夜宵,依然臉色蒼白,想來你是北方人,又是第一次坐這種船,恐怕是暈船了。不要緊,等船到了萬載縣,我們就靠岸休息一下。”


  見趙瑄如此細致入微,宛如洲心上一陣溫暖,又不好意思:“其實我繼續待在船上也沒事的,為了我耽誤行軍的日程,不太好吧?”


  “哦,本來的日程就是在那裏整休,補充食材物資的,不是為了你。”


  趙瑄輕描淡寫地聳了聳肩,使得宛如洲原本感激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這家夥真的是……每每剛讓人覺得他的好,就得意忘形,暴露惡劣本性。


  宛如洲忍了,大清早的懶得與他鬥嘴:“那多久能到南韶呢?”


  “沿江而下,順利的話不出一個半月就能到南韶邊境。”


  宛如洲掰著手指算了一下,有點沮喪:“怪不得說海軍是最值得敬佩的人,這動不動一兩個月都待在船上不接地氣,實在太無聊了。”


  這時,趙瑄提議:“你要是覺得無聊,就跟士兵一起練劍如何?我也是這樣打發時間的。”


  宛如洲心底一動,眼睛一亮:“你也每天都要練劍的嗎?這麽勤奮啊。”


  她以往隻知道伏荒除了陪她以及為老爺子執行任務之外,其餘時間都是在練武的。原來身為皇子的趙瑄也當仁不讓,並不清閑。


  趙瑄哂笑:“那是當然。劍道武藝,弓馬騎射,都不能落下。怎麽樣,有興趣的話,我正好有一把劍,很適合你。”


  宛如洲立刻興致頗高,滿口答應了。


  東越的女子從小琴棋書畫、烹飪女紅,即便像譚星晚這種將門之女,習武的也少之又少,所以專為女子打造的佩劍寥寥無幾,其中鍛造精美的更是鳳毛麟角了。


  因此,當趙瑄將這把名為“憐風”的女劍拿給宛如洲的時候,宛如洲簡直驚豔不已,讚歎地“哇”了一聲。


  這把劍細長鋒利,通體光澤閃亮,隱隱有碧藍之光,精致美麗無比,但並非隻有觀賞價值。


  宛如洲拿在手裏,反複翻看,愛不釋手:“真的可以送給我?”


  趙瑄見她喜不自勝的模樣,心上不覺漫開一片說不出的開心,聲音也不自覺變得溫柔:“這是慕大人收藏的寶劍,我從慕府搬來時沒注意混在裏麵了。你喜歡的話,就送你。”


  “太好了,謝謝你!”宛如洲激動地聲音微顫。


  她雖善騎射,但說到劍,以前隻能從老爺子的兵器庫裏找些淘汰的舊劍來玩。


  老爺子忙於政務,從來不曾為她打造一柄佩劍,她倒也不以為意,畢竟有伏荒的保護,自己不需要貼身武器,也不需要多高的劍術。


  這是她第一次收到這樣用心的禮物。她越看越喜歡,索性劍隨手動,舞了起來。


  身體靈巧敏捷地上下翻飛,雖不成係統,一招一式卻瀟灑爽利,如流風,又如縱雨,星沉碧落,火樹銀花映雲天。在這航船之上,有如一隻小鹿。


  趙瑄不自覺看得入了神。


  宛如洲盡興停下,汗珠將墜未墜掛在臉頰邊,明動地望著他,巧笑倩兮:“怎麽樣?”


  趙瑄即刻回過意識,握手成拳抵在唇下,多此一舉地輕咳了一聲。


  他走上前去,嚴肅道:“你握劍的方式不對,招式也雜亂無章,是需要多加修正了。”


  宛如洲被當頭一盆冷水澆下,頓時很不服,揚起臉腮幫鼓鼓地說:“我說你,不要因為自己武藝高強,就隨便瞧不起人啊。我的招式可是被高手誇獎過有模有樣的,一點也不雜亂無章!”


  趙瑄眉間一挑:“高手?是你昨晚跟星晚提的那個人嗎?”


  宛如洲啞然怔住,張口結舌了半天,嘟噥道:“是又怎麽了?”


  因為自己講的私房話又被趙瑄提起,宛如洲難掩尷尬。但趙瑄此刻所想卻是,宛如洲依然對那個曾經的“心上人”念念不忘。


  再看到她微紅的臉,不知為什麽更加感到莫名的不悅。


  他微蹙眉頭:“罷了,料你也頑固不化,浪費我的時間。”接著怏怏離開。


  神經病啊?反複無常!宛如洲差點脫口而出。


  但畢竟自己剛受了趙瑄的恩惠,於是隻能氣呼呼地跺了跺腳,衝著趙瑄遠去的背影,揮起憐風劍在空氣中猛刺一記,做了個鄙夷的鬼臉。


  轉過身子,看到譚星晚正站在三米遠的地方,歪著頭打量著自己。


  宛如洲驚了一跳:“星晚,你什麽時候來的,怎麽也不出聲?”


  晨練已經結束,士兵們就地解散,有日間任務的去到各自的崗位執勤,沒有安排的就回船艙裏休息了。


  譚星晚沒回答,抱著一堆收拾好的兵器,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我想,我知道少爺哪裏跟以前不同了。”


  “你是說他以前沒有這麽討厭呢,還是比現在更討厭?”宛如洲沒好氣地嘲諷道。


  譚星晚並不懂宛如洲的少女心思,自顧自說道:“我還從沒見過有人能跟少爺相處得這麽親近自然,你是頭一個。”


  明明幾分鍾前宛如洲才跟趙瑄不歡而散,聽到譚星晚的這個評價,她像聽到天大的笑話一般,仰麵大笑:“你可別逗我了,你是沒聽到他剛才怎麽嘲笑我嗎?他最愛這樣了,比起他來,我覺得我跟江裏的魚能相處得更親近自然。”


  譚星晚嘖嘖搖頭:“但你挺樂在其中呢不是嗎?我覺得少爺也一樣。”


  宛如洲有點慌亂,張口就要反駁:“誰樂在其中了,我根本……”


  她竟想不出反駁的話,如果說自己根本不喜歡跟趙瑄待在一起,分明又無比違心。


  說來都是趙瑄這家夥莫名其妙,古裏古怪。以前即便跟她鬥嘴,也是油嘴滑舌甜言蜜語的,讓她沒招兒隻能生悶氣,今天這是怎麽了,對她講話夾槍帶棍,存心吵架嗎?


  腦袋裏和心中都亂線一團,打不開理不順,宛如洲煩悶不已,


  這時,譚星晚瞄到她手中的憐風劍,稱讚道:“這把劍你用再合適不過了。早上整理武器的時候,少爺還讓我試試順不順手,但我習慣使長劍,就沒試。”


  原來搞了半天,是因為找不到合適的主人,送不出去,趙瑄才把憐風劍給自己的啊。


  宛如洲突然有些泄氣,但到底又無可指摘,畢竟,趙瑄本就沒有為她專門準備佩劍的道理。


  隻是,自己方才收到禮物如獲至寶的心情,現在怎麽想都有些滑稽可笑。


  突然,宛如洲靈機一動:“星晚,你教我練劍怎麽樣?”


  對呀,怎麽現在才想到呢,譚星晚可是將門之後,又是軍中翹楚,劍術怎麽也該與趙瑄不相伯仲吧。


  如果拜托譚星晚指點,等自己臻入化境,一定要跟趙瑄比試一場,打得他落花流水,看他還有沒有那麽大的口氣!


  宛如洲愈發覺得這個主意妙極,廣闊藍圖已經展現眼前。


  譚星晚很給麵子地爽快答應了:“好啊,沒問題。”


  “星晚萬歲!”宛如洲振臂歡呼,仿佛已經看到了傲慢無禮的趙瑄慘遭打臉的一幕,不禁心潮澎湃。


  “擇日不如撞日,我還有的是力氣,不如現在就開始吧。”譚星晚真不愧是古道熱腸,將懷裏的一堆兵器往地上一字放好,拍拍手,向船尾寬闊處一指,“就那,走起。”


  “星晚師父,萬歲萬歲萬萬歲……”


  宛如洲的奉承愈發誇張,被譚星晚一把掩住嘴巴,壓低聲音道:“你可不要折煞我了,隻有對皇上才能喊萬歲。”


  “可皇上不是你們的仇敵嗎?忌諱這做什麽。”宛如洲不以為然。


  “那,就留到未來對少爺說。”譚星晚的表情充滿敬畏,想必腦補了相當激動人心的場景。


  不光老大,手下弟兄也這麽有自信,真是上下齊心啊。


  宛如洲感慨,古人說得好,搞革命最重要的是人心不能散,有了人和,那天時地利也就跟著有了。


  剛剛結束練武的趙瑄,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那個丫頭,一定在對別人說他的壞話。


  趙瑄抬手拭去額頭的涔涔汗水,原地調整了一下呼吸,準備去船艙裏洗個澡。


  路過船尾時,他看到了譚星晚輔導宛如洲的場景。


  宛如洲的動作比起之前,看上去刻意放慢了許多,大概是好讓譚星晚看清楚,但力量有所加強,她十分賣力,全神貫注,一招一式毫無敷衍之意。


  “你的悟性很好,招式也很漂亮,隻是基本功不夠紮實。隻要勤加練習,一定可以出類拔萃。”


  譚星晚點評道。她對劍術一向苛刻,能做出這樣的評價已然難得。


  不過宛如洲發現了自己的症結所在,也意識到趙瑄批評得其實沒錯,很是懊喪地蹙眉自怨道:“早知道,以前就不把時間耗費在射麅子、挖靈芝上麵了。練武要從娃娃抓起,這話真是沒錯啊。”


  趙瑄聞言,忍俊不禁。


  宛如洲聽到了聲響,擺頭環顧,當發現趙瑄之後,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少爺,剛才星晚也誇我的武功來著,才不是雜亂無章,是你對我有偏見!我現在正式向你下挑戰書跟你比劍,你洗幹淨脖子等著吧!”


  趙瑄愣了片刻,旋即神思明澈,終於明白過來宛如洲的心思。原來她介意的是這個啊。


  不知為何,趙瑄突然輕鬆了很多,想到自己的失態,便兀自哂笑了一番。


  “好,我接受你的挑戰。”趙瑄也揚聲高調回應。


  宛如洲鼻子裏哼了一聲,頓時動力滿滿:“再來一次!”


  她閉上眼睛,深吸口氣,準備醞釀起勢。


  突然,一道影子掠過,她執劍的手一暖,被趙瑄握住了。


  “喂,你……”


  “不同的劍有不同的握法,你現在滿把握,不容易調整力道,改為壓把比較好。還有。”


  趙瑄不顧宛如洲的呆愕,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腳尖碰了碰她的小腿,“為了出招靈活,要改弓步為虛步。”


  從某個角度看來,趙瑄幾乎是將宛如洲半攬在懷中。


  隻不過宛如洲並不知情,按照趙瑄的說法調整了姿勢後,果然順手了許多。


  她瞬間就忘了趙瑄對她的嘲諷,喜上眉梢:“真的真的,很管用。”


  “你試試吧,按這個方法勤加練習。”趙瑄退開幾步,正準備揮一揮衣袖不帶一片雲彩地離開,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需要我陪練的話,隨時叫我。”


  這家夥,怎麽又如此坦率了?


  宛如洲睇他一眼,而趙瑄聳聳肩,若無其事地走掉了。


  不過,與他身體貼近的感覺,還是一如既往的,挺不錯。


  譚星晚在一邊瞧著,心想,少爺專門挑出這把憐風劍,說:“看上去挺適合女孩用的,你幫我試試順不順手,要是送給如洲,不知道她喜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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