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飛鴿傳信
宛如洲的劍術在每日的隨同訓練、譚星晚的指導以及趙瑄時不時的陪練之下,進步神速,李公瑾不禁連連稱讚:“宛姑娘真是天生的習武奇才,女子中少有。”
於是乎宛如洲的愉快日漸膨脹,睨視趙瑄的眼神中飽含引頸待戮的憐憫,讓趙瑄莫名其妙,渾身起雞皮疙瘩。
“你盤算什麽壞主意呢?”他問。
“沒有啊?”宛如洲無辜地眨眼。
趙瑄說:“但你一臉壞笑,神似欺行霸市的奸商。”
宛如洲白他一眼:“你也不是純良市民,怕什麽?”
他們的船走的是人跡罕至的水道,一路上偶爾碰到過路的商船,都是從南韶運了奇珍異寶甚至走私貨品到東越的,所以彼此都很低調,互不招呼。
好在宛如洲跟著隨船將士每天練武,百無聊賴的水上生活總算稍稍多了些色彩。
一路上風平浪靜,天氣怡人,二十天後,他們的船順利到達萬載縣。
這座城鎮雖然規模不大,但卻是個民間貿易集散地。本地人不多,大多是南來北往、互通有無的外族商人,地熟人生。因此趙瑄這些被朝廷緝拿的“叛黨”即使出現在此地,也不會有人過多注意。
按照趙瑄的計劃,他們會在萬載縣補充食材與水,暫行歇息,再繼續向南韶出發。
逐漸靠近萬載碼頭的時候,宛如洲已經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等船下錨挺穩,她第一個從船上歡跳下去。
“宛姑娘,當心呐。”李公瑾叮嚀道。
一踏上岸邊的土地,腳下的堅實感無比振奮,什麽頭疼暈眩統統治愈了。宛如洲伸展雙臂,熱淚盈眶地高呼:“我愛你,大地!”
她向船上愉快地招招手:“我去買點吃的!”
接著,就掉頭跑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宛姑娘在我們之中,真可謂芳姿獨特了。”李公瑾意味深長地對趙瑄說道,“這頭北境的小鹿,在大越一定是水土不服的,將來到了南韶,恐怕更有一番辛苦。”
趙瑄察覺出李公瑾有言下之意,但並未接話,隻說:“隨她去吧。”
李公瑾卻不肯就此打住,沉吟著開口:“少爺可知紫之眸的寓意?”
“紫之眸?”趙瑄微微一愣,“是說如洲麽?”
“不錯,老夫從前隻在書中得知,北境有一種族,天賦異稟,其雙眸平時與人無異,但在滿月之日,月光照射下可泛紫色,人間罕見,卻是大凶之兆。尤其十五月圓之夜,紫之眸可引血光之災。”
“我倒是從沒聽過。公瑾先生可不像是會相信這等無聊說辭的人。”趙瑄眉眼間帶著笑意,語氣卻淡淡的。
李公瑾又低聲說:“少爺在西子湖邊遇刺那夜,正是六月十五日。”
“我說了,這等無聊說辭,公瑾先生不必在意。”趙瑄微微慍怒,鎖緊眉頭,“那是趙睿害我,難道要算到如洲的頭上去?”
李公瑾連忙躬身:“老夫不敢,但少爺乃真龍天子,容不得半點閃失。若是被節外生枝之事牽絆影響,老夫無顏麵對慕英明大人的重托。”
趙瑄心煩意亂地一甩手。慕英明是他最為敬重之人,但李公瑾卻拿慕英明來壓製他,讓他煩躁不堪。
“既然公瑾先生身兼重托,又何必盯著一個女孩子。你也聽到了,如洲家境貧窮,她爹甚至要賣掉她來還債。她好不容易逃出來,遇上我們,又救過我的命,難道你要我拋下她,眼睜睜看她回到火坑裏去?我捫心自問,還做不到這麽狠心。請公瑾先生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李公瑾見趙瑄如此堅決,也無可奈何,隻得諾諾答應。
接著,趙瑄指揮船上的後勤小隊去市集采購,其他戰鬥人員隻能在碼頭附近活動,傍晚再行啟程。
“千萬記住低調行事,保持高度警惕,如果有路人的視線古怪,立刻離開,回到船上報告,明白了嗎?”
全體士兵整齊劃一地默聲點頭,隨即就地解散。
他們都不是專業的海軍,即使從小熟悉水性,長時間的船上生活也多少有些不適,因此都三三兩兩地找了附近處歇息去了。
宛如洲掏出伏荒留給她的護身錦囊,解開繩帶,七拐八繞,穿梭了十幾條街道,在一處空地停住。
半晌後,有蒼鷹追著香豆的氣味降落下來。
宛如洲迅速將一卷寫給伏荒報平安的紙條綁在蒼鷹的腳上:“好孩子,向北崛飛吧,務必幫我把信送到啊。”
蒼鷹鳴叫一聲,展翅高飛,消失在天際。
宛如洲又來到一家信鴿驛站前,掏出二十枚銅錢交給掌櫃:“麻煩幫我選一隻能飛遠距離的鴿子,我要寄封信。”
掌櫃接過銅錢,算盤撥得嘩啦響,扯了一張皮紙給她:“這位姑娘是要寄哪去啊?”
“南韶。”
“喲,可真夠遠啊。倒也不稀奇,來萬載縣做生意的外族人,經常發信給家裏報平安的。”
掌櫃返身去籠子裏捉了隻瞧上去精壯有力的灰鴿出來,一邊念叨著,一邊眯起有些昏花的眼睛,習慣性地偷瞄客人在寫些什麽。
然而宛如洲卻用手捂得嚴嚴實實,掌櫃瞧了半天也沒瞥見一個字。
在萬載縣的驛站寄的信,大都是寒暄報平安,或者貨物交易有關,不會有什麽私密的內容。但也有一些客人,寫信給家中妻子,言語熱情曖昧,總會本能地防備不讓別人偷窺了去。這些客人寫信時神情沉醉,麵帶桃花,掌櫃一眼就能識別。
可是宛如洲這樣,神色自若又偷偷摸摸的寄信者,卻相當之少見。
於是掌櫃的便對信的內容更添一份好奇,徑自腦補起來。
“南韶王敬啟:飛嵐郡主如洲,不幸於本月初染上頑疾,藥石無醫而亡。不能與貴國結秦晉之好,實乃萬分遺憾,還望海涵。北崛王,完顏銘烈。”
寫好落款,宛如洲用蜜蠟封好信口,交給掌櫃,籲了一口氣。
編造個自己的噩耗,南韶王就算找完顏銘烈問起來,老爺子交不出人,也隻能借坡下驢了
就算這封信不能順利到達南韶王手上,但隻要信鴿到了南韶,就成功了一半。揀到信鴿的人口耳相傳,早晚都會傳到正主跟前的。
很好,簡直完美。
隻是做得這麽絕,恐怕完顏銘烈是真的要跟她斷絕關係不可了。
心思流轉之際,聲旁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宛姑娘這是在做什麽呢?”
這一下將宛如洲驚嚇得渾身一震。
對上李公瑾那笑眯眯打量著自己的目光,她頓時不寒而栗。
他是什麽時候來的,看到她寫信了嗎?如果看到了,還故意問她在做什麽,是在試探嗎?
宛如洲強自鎮定,露出笑容:“是公瑾先生啊。我四處轉轉,買點特產零食回船上分給大家。”
“哦?宛姑娘果真少女心性,找零食找到這麽遠的地方。”李公瑾慈祥地微笑。
已經冷靜下來的宛如洲,淡定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包剛買的糖蓮子:“可不是嘛,聽說這種甜食是萬載縣附近的特產,現在不當季,很難買,我跑了幾家店才買到。”
李公瑾饒有興致:“我倒確實未聽過如此稀罕食物,宛姑娘可否讓我開開眼界?”
“當然可以,您隨意。”宛如洲堆起虛偽的大方笑容。
那油紙包上印的“便宜坊”字號,是本地一家有名的零食鋪,門庭若市,光顧的客人總是能排起長隊。
宛如洲用一枚銅錢收買了一個梳小辮的女孩,幫自己排隊買糖蓮子。然後就在她終於找到驛站的時候,女孩將買好的糖蓮子交到了她的手上。
“我也見到這家便宜坊了,宛姑娘真有耐心,排了很久吧。”李公瑾吃了一顆糖蓮子,連連點頭稱讚。
想套話啊,沒那麽容易。
“是啊,排了快一個時辰,累死我了,但還是很值得。”宛如洲的臉上帶著苦盡甘來的滿足。
她決定不能被動挨打,要將主動權奪回自己手裏,於是說道:“我記得公瑾先生不是負責采購食材嗎,怎麽兩手空空呢?”
言下之意就是,你該不會是特意來盯梢我的吧。
李公瑾似笑非笑:“本來是這樣沒錯,但齊契腿腳利索,我方才遇到他,就都交給他去跑了,便也四處逛逛,剛好就碰到了宛姑娘。”
“哦,這麽巧啊。齊契又要做飯又要買菜還要練武,真是軍人中的全才呢。”宛如洲說。
李公瑾笑著點點頭表示讚同,又壓低聲音說道:“這裏人多眼雜,雖然大都是流動商販,但還是有暴露的危險。宛姑娘還是同老夫一起回船上歇息吧。”
宛如洲滿口答應。
一場虛驚,算是安全過關。
這個李公瑾,不愧是趙瑄身邊的謀士,城府之深心思之密,遠在其他人之上。看來北崛想跟趙瑄合作,如果不能取得李公瑾的認同,是很困難的。
宛如洲捏了把汗,悄悄回頭看了眼漸行漸遠的驛站。
一隻灰色的大鴿子騰空飛起,向西南飛去。